孙婉清笑容甜美,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贬低:“这是我姐姐,孙妙仪,她身子一向弱,不太爱出门,今日是母亲特意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暗示着孙妙仪上不得台面。
“原来这就是孙家大小姐?”
另一位身着湖绿云锦襦裙、容长脸的少女接口道,她目光轻慢地从孙妙仪那身素净的衣裙上扫过,“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只是这赴宴的打扮……着实别致。”
她以袖掩唇,低低一笑,周遭几位贵女也随之附和,笑声里浸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可不是么。”
又一个圆脸杏眼的少女,声音娇嗲,实则话里藏针“王老夫人大寿,满堂宾客皆是盛装华服,以示敬重,孙大小姐这身,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她拖长了语调,将“难处”二字咬得意味深长,引得周围几个贵女又是一阵窃笑。
她们都是与王夫人或孙婉清交好的,自然不遗余力地挤兑孙妙仪。
孙妙仪端坐其间,对周遭的恶意恍若未闻。
她微微垂着眼帘,长睫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沉静得仿佛一尊瓷偶。
这番姿态,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怯懦与退缩。
“听说孙大小姐的外家是陈郡谢氏?”
那骄纵的红裙少女是光禄勋丞千金刘瑶,叫刘瑶。
她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唉,谢家当年也是清流砥柱,可惜啊!如今这光景,孙大小姐也是不容易。”
她叹息着摇头,仿佛在惋惜,实则暗示她失了母族依仗,落魄不堪。
湖绿裙子祠部郎家千金赵敏芝立即接口,目光讥诮地掠过孙妙仪的衣衫:“即便如此,赴宴穿成这样,终究有失体统。难不成是王夫人不曾为孙小姐备办衣裳?”
孙婉清立刻蹙起秀眉,语带委屈地叹息:“赵姐姐快别这么说,母亲为这次赴宴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为姐姐准备了最贵重的衣服和头面,只可惜……姐姐大约是不喜,竟一件也未穿戴。”
“竟是如此?”
圆脸杏眼的大鸿胪丞之女钱迢娇声笑道,话语却如软刀一般:“我就说王夫人贤名在外,断不会苛待嫡女!孙小姐平日率性些也无妨!只是这宴席之上,衣着妆扮关乎家门颜面,若是不懂规矩,只怕平白惹人笑话……唉,想必是孙小姐往日不常出来走动,不知者不怪罢。”
她一番“体贴”之语,顿时引来四周一阵低低的哄笑。
孙婉清望着孙妙仪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中快意涌动,脸上却偏做出不忍的神情,她轻轻去拉钱迢的衣袖:“钱姐姐,少说两句罢,我姐姐她面皮薄,禁不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继续沉默,或羞愤欲绝,甚至掩面离去之时——
一直静默垂首的少女,缓缓抬起了眼眸。
那双眸子清亮如浸在寒潭中的墨玉,里面没有半分怒意,也不见一丝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方才所有刻薄的言语都未能触及她分毫。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与低笑。
“钱小姐此言差矣!莫非在钱小姐眼中,身份便是锦衣华服,圈子便是趋炎附势,岂不知这世间名士,最是淡泊名利!”
钱小姐脸上的笑容一僵:“你……你什么意思?”
“妙仪的意思是,”
孙妙仪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钱小姐,俗了。”
一句话,噎得钱迢满面通红,笑容彻底挂不住!
她看向那位刘小姐,唇角勾了勾,带上了几分超然物外的深意:“这位刘小姐方才叹惋谢氏门庭今不如昔,妙仪深以为然!只是这世间万物,盛衰荣辱,本是常理,断无长盛不衰之理,亦无永驻辉煌之世家,刘小姐以为,然否?”
此话一出,刘瑶的脸色突然开始发白。
谢家门楣是怎么没落的在场之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淝水之战一场大胜而归后,谢太傅因功高盖主,便主动辞去了官职,还政于帝王。
她方才嘲讽谢氏没落,岂非暗指对谢氏这般忠君体国的做法心存不满?
这顶帽子扣下来,其心可诛!
“你……!”
刘瑶指着孙妙仪,指尖发颤,却忽然发现周遭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她慌忙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再辩论什么!
最后,孙妙仪的目光落到赵敏芝身上。
这一目光,顿时看的赵敏芝汗毛直竖!
孙妙仪朝她淡淡一笑道:“至于赵小姐所言衣着代表身份,妙仪虽不敢妄比谢氏先祖遗风万一,却也自幼承母训,略知礼义廉耻,断不敢行那以衣冠取人之事。”
一番话下来,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此刻面色红白交错,哑口无言,场面一时精彩至极。
坐于高处的王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茶盏几乎捏碎,眼中怒火汹涌——这小贱人,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