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如同春日破冰的第一缕暖阳,瞬间照亮了灰蒙蒙的冬日。
她看见是他,嫣然而笑。
那笑容,明媚得如同枝头最盛放的红梅,毫无保留地盛放着青春与欢欣,带着仿佛能灼伤人的炽烈与美好。
阳光穿过梅枝的缝隙,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跳跃,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沾染了金色的光晕。
她向他跑来,裙裾翻飞,带起细碎的雪沫,像一只翩跹的蝶,扑向他……
“啊沅……” 孙元礼口中无声地呢喃,胸腔里涌起一股混杂着甜蜜与苦涩的酸胀。
那时的她,眼中只有他。
她出身高门,却无半分骄矜,一颗心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毫无保留地捧给了他这个当时还只是寒门的穷小子。
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红袖添香夜读书,为他诞下娇女……
多好啊。
本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
可……为什么就走到了那一步呢?
孙元礼眼底掠过一丝深藏的痛楚和懊悔。
是了,是她的性子。
谢沅,太要强了。
她像一团燃烧的火,爱得炽烈,恨得也分明。
她无法容忍他仕途受挫时的消沉与懦弱,无法容忍他为了前程不得不做出的那些违心的妥协,更无法容忍他……因家族压力、因自身软弱而纳了那房侍妾——王锦华。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争吵,冷战,最终是决绝的失望。
“若不是……若不是你性子那般刚烈……”
孙元礼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带着一种迟来的、毫无意义的辩解和自我开脱,“让我在你面前,总是……总是感到挫败和无力……我们本该……”
“吱呀——!”
沉重而悠长的开门声,骤然打断了孙元礼沉湎于往事的恍惚。
朱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宽阔的青石庭院和远处影影绰绰的楼阁飞檐。
门内,一个身影长身玉立,如同庭院中一株挺拔孤高的玉竹,静静地迎向门外的晨光和……门外的来客。
孙元礼心头猛地一跳,瞬间从回忆的泥沼中惊醒,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堆起惯常带着的官场圆滑笑意。
是谢明昭。
谢府如今的少主人,谢沅嫡亲的侄子,孙妙仪的表哥。
谢明昭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暗云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如松。
他面容清俊至极,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谢沅年轻时的影子,却比她更多了几分属于男子的冷冽与深邃。
晨光勾勒着他近乎完美的轮廓,气质清贵无俦。
然而,那双沉静如古井深潭的凤眸望过来时,孙元礼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轻易洞穿。
谢谭在外地任职,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俗务。
如今的谢府内宅外务,皆由这位尚未及冠的谢家嫡长孙谢明昭一言决断。
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余岁,本该是自己晚辈的少年,孙元礼喉头有些发紧。
不知为何,方才面对谢府大门时那点强撑的官威和长辈的底气,在谢明昭清冷的目光下,竟如同烈日下的薄雪,迅速地消融殆尽。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腰杆,在对方无形的气场下,又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荒谬!
他心中暗骂自己。
他孙元礼再怎么说也是妙仪的亲生父亲,是谢沅的丈夫,是谢明昭正儿八经的姑父!
谢明昭再是谢府少主,也终究是个晚辈,他有什么好怕的?
这般想着,孙元礼脸上的笑容又刻意加深了几分,努力摆出长辈的慈和与从容,声音也刻意放得洪亮爽朗,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昭儿!数年不见,长得越发好了!姑父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这气度,这风采,不愧是谢公府的嫡系血脉啊!”
他边说边迈步上前,试图伸手去拍谢明昭的肩膀,以示亲昵。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谢明昭的肩头,谢明昭却已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同时,那双沉静的凤眸抬起,清晰地迎上了孙元礼的眼睛。
谢明昭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如同初冬湖面结起的第一层薄冰,看似平静,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姑父,”
他的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淡淡的冷冽,“还记得我呢。”
这句话,平平淡淡,甚至带着一丝晚辈该有的礼貌。
可听在孙元礼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