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一卷书册的边缘,眼神飘忽,似乎不太敢与榻上那位看似慵懒无害的表妹对视。
那眼神深处,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根深蒂固的忌惮和……惧意。
这惧意,无关权势,无关地位,纯粹是童年阴影的余威。
“三表哥,”
孙妙仪的声音慵懒,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嘴角却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你倒是说说,我小时候,真有那么……‘可怕’?我看你们兄弟几个,如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怎么提起小时候的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谢明澈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干咳一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表妹……咳咳,此言差矣,不是可怕,是……是活泼!对,特别活泼!精力旺盛,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哦?”
孙妙仪拖长了尾音,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微微眯起,“那怎么我听说,我四岁来谢府后的那两年,生生把你们三兄弟的‘锐气’都给磋磨没了?”
谢明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这个粉雕玉琢,却有着小恶魔灵魂的小表妹支配的“黑暗”岁月。
揪头发,藏书本,往茶水里偷偷撒盐,把毛毛虫放进他们的被窝……往事不堪回首!
“表妹……你,你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
谢明澈决定转移火力,祸水东引,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大哥……就是明昭大哥,那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居然……被你气哭了!”
“什么?!”
孙妙仪猛地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手中的玉佩都忘了把玩,杏眼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谢表哥?哭了?不可能!”
在她如今的认知里,谢明昭就是一座行走的冰山,情绪稳定得可怕,心思深沉得如同古井,那张清俊的脸上永远只有恰到好处的温和疏离,或者洞悉一切的淡漠。
他……会哭?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千真万确!”
谢明澈一看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仿佛要将大哥当年的糗事钉在耻辱柱上,“就在这间书房里!不过那时候是大哥的书房,他借用的,他那时九岁,先生布置了一篇极难的策论,要求字迹必须工整,不能有一丝错漏,大哥整整写了三天!废了不知多少纸!终于写到最后一页,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那字迹,啧啧,连姑姑都夸有大家风范了……”
谢明澈故意停顿了一下,营造悬念。
孙妙仪听得入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时!”
谢明澈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你!六岁的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像只小蝴蝶一样扑到书案前,嚷嚷着要大哥陪你玩,大哥正全神贯注呢,哪有空理你,就敷衍地说了句‘等会儿’,结果你小嘴一撇,觉得大哥冷落了你,就……就伸出你那沾满了刚吃完蜜饯糖渍的小爪子,啪叽一下!按在了大哥刚写好,墨迹都还没完全干透的纸上!”
谢明澈模仿着当时的动作,表情夸张:“那画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一整页工工整整的墨宝,瞬间就糊成了一团乌漆嘛黑的墨团!”
孙妙仪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仿佛能想象到当时那“灾难性”的一幕。
“大哥当时……”
谢明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目睹神迹陨落的敬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纸,又看看你那张一脸无辜又有点小得意的粉嫩小脸……你是没看见大哥当时的眼神!”
谢明澈努力回忆着,试图还原那种震撼:“他那双眼睛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接着……那眼底迅速漫上了一层…绝望!真的,就是绝望!三天的心血啊!眼看就要完成了!啪,没了!”
“然后呢?” 孙妙仪的心都揪了起来,紧张地问。
“然后?”
谢明澈深吸一口气,“大哥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嘴唇抿得紧紧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他猛地抬起手!我们都吓坏了!以为大哥要打你!毕竟那时候大哥虽然才九岁,但力气可不小,而且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吓人!”
孙妙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
谢明澈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慨,“大哥那高高举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足足有几息!他看着你那双清澈懵懂、因为他的反应而开始有点害怕的水汪汪大眼睛……那手,最终没有落在你身上,而是狠狠地砸在了书案上!咚的一声!连砚台都震了震!”
“再然后……”
谢明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悸,“我们……我们就看到,大哥他……他低着头,一滴、两滴……的泪珠,就那么一颗接着一颗砸落下来!”
书房内一片寂静。
窗外的孩童喧闹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孙妙仪彻底呆住了。
她无法想象,也无法将谢明澈口中那个委屈落泪的九岁少年,与如今那个清冷矜贵,深不可测的谢家少主联系在一起。
“小孙妙仪你,”
谢明澈继续道,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好笑,“看到大哥这样,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你当时那个小表情啊,先是有点懵,然后就是害怕,接着小嘴一瘪,也像是要哭,但你比大哥强,你没哭出来,你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大哥身边,伸出小胳膊,一把抱住了大哥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