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这样一个看似娇弱的官家小姐,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偏偏,那股压抑多年的愤懑与不甘,竟在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中剧烈翻涌起来。
这天下……当真也能有底层的出路?
“寄奴哥哥!”
忽然,脆生生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方才那群小乞丐又跑了回来,一个个瘦得颧骨突出,唯独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怯生生拽着刘钰的衣角,目光却崇拜地望着孙妙仪:
“这个姐姐是你的朋友吗?”
孙妙仪疑惑地看向刘钰,他这才回过神,轻轻点头:“那日从恶霸手中讨回的银钱,我都用来接济他们了。”
她垂眸望去,只见那些孩童衣衫褴褛,单薄的布料下露出嶙峋的肩骨。
“走!”
孙妙仪忽然一挥手,“姐姐带你们买新衣裳去。”
不过片刻工夫,方才还瑟缩着的孩子们都已换上厚实的棉衣。
当他们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时,有个男孩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他用满是冻疮的手背抹着眼泪,哽咽道:“要是……要是娘亲也能吃到这样的包子,她就不会饿死了……”
这句话一出,十几个瘦小的身影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无声的哽咽起来。
他们都是这场寒冬里唯一的幸存者——父母兄弟相继饿死冻死,若不是刘钰时常接济,只怕也已经饿死。
孙妙仪望着这一张张挂满泪痕的小脸,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
她突然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摘下耳坠、褪下玉镯,又将腰间沉甸甸的锦袋解下,一股脑儿塞进刘钰手中。
“拿着,我要他们每个人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少一个——”
她直视着刘钰的双眼,“都是你的责任。”
待她慢悠悠走进乌衣巷,此刻天已经快黑,走到一处小巷时,她不知怎么脚步便踌躇了起来。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磨蹭半天,终究是蹑手蹑脚往里面走去,很快,便见草堆里蜷缩着一个男孩。
鹅毛般的落雪已将他满头青丝染作白首,连纤长的睫毛都凝了霜花。
她呼吸一滞,心头蓦地涌起酸涩。
他分明是王家正房嫡出的公子,身份何等尊贵,怎会沦落到在风雪中蜷缩街头?
“啪。”!
随着一声轻响,已经睡着的男孩抬起头来,不出意外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
他往一旁摸了摸,在摸到一张尤有余温的饼之时,微微愣住。
“是谁?”
他哑着嗓子问道,回应他的却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得像风拂过积雪。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缕清幽的茉莉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半个时辰后,又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次来者踏得又重又急,毫不掩饰行踪。
“再待在这儿,你会饿死。”
是个少年清亮的声音,“跟我走。”
王玄之微微蹙眉,循声“望”去:“你是何人?”
那少年蹲下身,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叫,刘钰。”
风雪卷起他破旧的衣摆,两个少年的命运在这一刻悄然交汇。
——
“孙、妙、仪!你还知道回来!”
刚翻墙回府便听见这声带着怒意的声音,孙妙仪背脊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谢明昭立在廊下,清俊的面容笼着薄怒。
她心虚地垂下脑袋,扯出个讨好的笑:“表哥……”
谢明昭上前两步,清亮的眸子锁住她闪烁的目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交代什么呀……”
孙妙仪苦恼地皱起小脸,苦恼道:“我真的知错了……”
谢明昭垂眸打量她,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疲惫,不由心头一软,语气却不自觉严厉起来:“ ‘嫁作他人妻’这等话岂能随口胡说?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这般胡闹?”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怔住了——耳根染上的绯色一直蔓延到颈间。
孙妙仪瞧着他这副强装老成却掩不住青涩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那双杏眼都弯成月牙。
“你!”
谢明昭倒抽一口气,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眼尾都泛了红。
他偏过头去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狼狈:“罢了罢了,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快回去吧!”
“哎!这就去!”
眼见那道娇俏身影如脱兔般消失在月洞门外,谢明昭这才缓缓按住心口,掌下急促的心跳震得他指尖发麻,他不由蹙紧眉头。
——
随着冬日一天天过去,白雪终于溶解。
这一日,孙妙仪照例提着一大包新做的点心往刘钰的小院去。
刚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却见院中枣树下立着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
他背对着她站在初绽新芽的树下身姿挺拔如修竹,仅是背影便已透着清贵之气。
孙妙仪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油纸包险些落地。
慌乱间,她急忙从布袋里翻出刚买的面具戴上,声音隔着木质面具显得闷闷的:刘钰,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院中的孩子们闻声欢快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淼姐姐。
而这时,树下的少年闻声转过身来——
春日暖阳落在他清俊的眉眼间,那双总是含着浅笑的眸子此刻清明如玉,正带着几分探究望向她。
孙妙仪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