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崔穆之眼含笑意道:“请恕在下好奇,不知姑娘为何——要跟刘钰造反?我见那桓子健对你似乎颇有情意。”
灯火下的他,眼神亲和,好似随口询问的模样,让她难起心防。
又或许是心中有着难以排解的忧虑,她微微垂眸道:“即便不跟他造反,我亦会杀他。此人杀我亲人,我与他此仇不共戴天。”
“哦?不知是姑娘何人?竟让姑娘连这后位都不要了。”
听到这话,孙妙仪微微怔住。
崔穆之好似这才发觉此话不妥,连忙歉然道:“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有意打探,姑娘若是不便告知,在下不问便是。”
“是……谢明昭。”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木桌上。
她从不愿承认自己对谢明昭的感情,她以为那是亲情,那是依赖。
可当他死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是假的。
当有着回归现代的机会时,她的犹豫不是假的。
从来都贪财好色的她,在面对桓子健给予的皇后之位时,却也说舍弃就舍弃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深想,直到遇见与谢明昭眉眼相似的崔穆之,她才惊觉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追寻那道身影。
哪怕只是闻到相似的清冽气息,都会让她彻夜难眠。
直到此时,她才认清自己内心——她不愿失去他,一点也不想!
吧嗒,吧嗒。
泪水一滴滴落在桌上。
她声音哽咽:“他是我的表哥,是在举世皆弃时唯一护在我身前的人;是明明出身清贵,却愿为我折损羽翼与我定下婚约;是明知我心有所图,仍以正妻之礼昭告天下,处处尊重我意愿的未婚夫君。”
她红着眼睛擦了擦泪,苦笑道:“他总是那么不争不抢,无论我出了什么事,总归有他在,我便可无所畏惧。是以我习惯了他的存在,也忽略了对他的感情。直到他死后,别人辱我,欺我,我的身后再无他的身影,我才明白……”
她抬手拭泪,却越拭越多,“我才明白自己弄丢了什么。”
“哐当——”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孙妙仪泪眼朦胧地转头,只见刘钰僵立在门前,脚边散落着新买的饴糖。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那双总是含笑不羁的眼眸此刻深沉如海。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呼吸一滞——显然,刚刚的话他已经全然听到了!
她不禁站了起来,呼吸略快道:“刘钰,你……”
她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然而却哑然顿住——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对谢明昭有情不假,是以无法驳斥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
可她对于刘钰亦是感情复杂。
对于他,她看到他就下意识地可以畅所欲言,是相处没有任何压力,两人一个眼神便能相知的知己。
他的情绪,她同样在意,甚至……甚至是很在意。
然而这样“渣”的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两人缄默间,崔穆之却看向孙妙仪桌上滴落的泪水,目光复杂。
“看来是我回来的不巧了。正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钰见她哑然无言,眼中闪过一丝自嘲,随即转身便走。
只听院中马嘶鸣一声,随即马蹄声响起,声音渐渐远去。
孙妙仪颓然坐下,蹙眉想到:这不对啊。
刚刚这一幕,多么像她二十一世纪脚踩两只船时被捉奸的场景。
可如今这算是哪门子的修罗场?
简直是没处说理。
她不由郁闷地看了崔穆之一眼,却见他正看着竹简入神,好似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窘境。
也是,别人也没问什么,是她自己哐哐往外说。
大抵是昨夜一夜没睡,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
得赶紧去睡觉!
她站起身往屋内走去。
随着关门声传来,原本在读书的崔穆之抬起头来。
看着她紧闭的房门,他握着竹简的手渐渐收紧。
——
第二日三更时分,夜色正浓。
孙妙仪才睡不到两个时辰,便被一阵轻柔的推搡唤醒。
她艰难地掀开眼皮,嗓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怎么了?”
刘钰半跪在榻前,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青丝,眼底满是怜惜:“该动身了。”
孙妙仪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他通红的双眼,心头一紧:“你一夜未眠?”
他微微颔首,喉结滚动间声音沙哑:“快些梳洗,我们在外头等你。”
说罢便要起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孙妙仪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还有事?”他回身询问。
她却突然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冰凉的铠甲上:“可别死了,我的大将军。”
刘钰浑身一僵,呼吸骤然停滞。
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要挣脱束缚,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孙妙仪诧异地仰起头:“刘钰,你心跳得好快,可是旧伤复发?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便被他闷声打断:“无碍。”
“噗嗤——”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肩头微微发颤。
刘钰顿时恼了:“孙妙仪,你故意的?”
她垂首抿唇,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狡黠的笑意:“没有,只是……情不自禁。”
“是吗?”
他俯身逼近,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凌厉气息,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封住那抹得逞的弧度。
这个吻来得突然,却缠绵得让她险些沉溺。
随着两人分开,一丝淫靡的银丝随着两人拉长。
孙妙仪眼眸微眯,眼神勾人地看着他道:“大将军又欺负人了。”
轻声软语,好似可以勾魂摄魄。
这般娇嗔软语,听得刘钰心头火起。
他连做几个深呼吸,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待凯旋之日,定要你加倍偿还。
孙妙仪歪着头,装出一副天真模样:“什么?我听不清呢。”
他哭笑不得地轻掐她的脸颊:“小调皮,还不快些穿好衣服。”
转身时,唇角却抑不住地上扬。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孙妙仪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
——
这一年的二月二十八号,共有四处同时起义。
孟昶带着数十死士,与刘道规、刘毅带着自己的亲信一同来到广陵城下埋伏。
起义前一天,孟昶已经事先邀请了广陵刺史去打猎。
随着城门一开,刘道规等人一拥而上,冲进了刺史府,杀死了正在喝粥的广陵刺史,并用他的名义发布讨贼檄文。
而京口这边,刘钰、何无忌等人穿着官服,大摇大摆地走进徐州兖州刺史桓修府邸。
当他们再次走出来之时,手中已经多了几个箱子。
正当他们要出城而去,城门处却突然涌现一大波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