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桓子健的一员大将,与我亦颇有渊源,在我十岁那年,家中将我养大的嫂子染了重病。我跑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家,却始终借不到一个铜钱,走投无路之下,我将家中仅有的积蓄全都带去了赌坊,想要赌最后一把。结果......
他自嘲一笑,我输得彻彻底底,不但积蓄全无,连家里那两间遮风挡雨的茅屋也输掉了,我不忍嫂嫂和幼弟被赶出家门,冲上去与他们拼命,却被那赌坊老板带着打手绑在树上,要活活打死!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王家的王琰恰好路过,出手救下了我。他不仅替我偿还了赌债,还给了足够的银钱为嫂嫂治病,我从此对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而那赌坊老板正是刁逵!他在看到我之后心虚甚重,在我一顿刑讯之下,我才知道......当年竟是王琰授意他引我去赌,好让我欠下恩情,给他效力!
孙妙仪看了崔穆之一眼,两人皆有些讶然——原来当年他赌博被救之事,竟是这样的内幕!
刘钰眼眸一冷:后来我假意与王玄之闹翻,转投桓子健麾下,也都是遵照他们的指令。如今我虽赶走了桓氏,可谁又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此话一出,孙妙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原来看似什么都没做的王家,竟可能是推动这些事件的背后之人!
她不禁接话道:先是司马元显,然后桓子健,然后谢家嫡长子,还有各大氏族的清洗......最终你的出现虽然看似代表寒门崛起,实则却亦是代表王家之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刘钰:那你多次不接受他们的封赏,如今他们只怕已经知道你不受掌控,那接下来......
她没敢再说下去,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
崔穆之看着晋朝地图的疆域,却是轻笑一声,雅然道:王氏百年根基,左右朝堂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之势。如今虽非我们所愿,却也不得不做了他们王家的一回棋子。不过,如今之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孙妙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张地图,她用手在地图上点了几处:往日,荆州、江州、徐州等地多为王家掌控,富庶之地会稽、吴郡亦是王家把控,还有现在的建康亦是王家一家独大。此刻他们的强敌已经尽数除去,他们许我们高官厚禄,或许为的便是把我们困死建康城中!
她目光看向健康城外的地界,在看到荆州之时顿时眼眸一亮,手朝着此处一指道:伟人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们若是继续困守建康,才是正中他们下怀。但若是能跳出这个牢笼......
她的指尖在京口和荆州之间划出一条线,控制住京口和荆州,我们未必不能与他们周旋。所以,你坚持要回京口,是不是早有此意?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刘钰不由失笑道: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伟人是谁,但你有时候真是聪明的让人意外。
他不过稍加提醒,她便可以举一反三,根据他的行为立刻揣摩出他的用意。
说着手一指荆州道:此地乃是桓家根基,桓子健虽然失了荆州被杀,但桓家桓修已然再度夺回。此人极善用兵,刘毅等人率军久攻不下。而桓谦已然听闻噩耗,本欲直下建康的路线转为去往荆州,若是这两支队伍一会合,建康便危险了。
崔穆之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所以,这也是将军的一步棋!如今建康之危已解,刘道规、刘敬轩等人便可名正言顺去往荆州支援,再借机夺取荆州!
——
夜幕降临,孙妙仪独自坐在书桌前,久久未有动作。
随着手中毛笔的一滴墨汁落下,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晕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看着纸上写下的几个字,她不由叹了口气。
往日只想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却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这个名为权力的游戏,一旦踏足,便只有滚滚车轮向前,不断碾压自己的对手,不断向前,一旦稍有懈怠,等待的便是被别人碾死,她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战胜敌人。
哪怕那人在之前与你是友人,是亲人,一旦走上了利益相悖这条路,便也只有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她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即便她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此刻也已看清自己所处的,正是那个风云变幻的关键节点。
小姐,夜深了,早点睡吧。
这已经是丫鬟第三次来催了。
孙妙仪搁下笔,将纸张焚烧后,往床上走去。
半夜时分,孙妙仪正沉在暖融睡意中,忽觉身后锦衾微动,一具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带着薄茧的手掌轻抚过她的腰际,细密的吻如春雨般落在后颈,激起一阵细密的酥麻。
她半梦半醒间蹙眉,含糊地推拒:军师...别闹...
话音未落,身后的怀抱骤然一僵。
她猛然惊醒,回首便正撞进一双燃着雷霆之怒的眸子。
刘钰面色铁青,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孙妙仪,你方才唤谁?
她本能地向后缩去,他却已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如淬寒冰:你与他...究竟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