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诗笺韵始留,西夷论罢意难休。
幼龄亦有筹谋志,且待他年展壮猷。
午饭后,书房中的紫檀书架上满是兵书战策。
福康安端坐在书桌后面,翻动着刘林昭润色好的明日奏折,不住点头。文中对台湾战事的介绍言简意赅,战后治理之策清晰明了。
刘林昭端坐在书桌下手,待对方将奏折基本看完,才斟酌着开口说道:
“爵爷,二公子素来聪慧。昨日我二人一番交谈,在下隐隐察觉,二公子似已洞悉此次落水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他顿了顿,回忆起昨日王拓说及此事时脸上神情冷淡无一丝孩童模样,
“二公子苏醒后,如锥在囊中其芒自现,与我讲了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句句鞭辟入里,在下深以为然。”
刘林昭将王拓所言内容斟酌着说道:
“二公子提及,今上已年近八旬。而爵爷您又正当壮年,诸位年长皇子又与您年岁相仿。这些年,各地绿营、八旗兵勇日渐腐朽,军纪涣散,每逢战事,便一败涂地。”
“唯有爵爷您掌帅印,才能扭转乾坤。自您领兵以来,历经二十余载大小战事,战无不胜,麾下将士皆对您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在二公子看来,于新君眼中,爵爷您已然成为朝中权臣般的存在,恐尾大不掉、难以制衡。”
刘林昭神情凝重,继续说道:
“今上对您宠信有加,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今上百年之后,新君怕会嫉恨于您。况且,老爵爷与您两代人都在军武之中操持,满朝武将十之六七皆出自富察门下。”
“二公子忧虑,如此局势,待新君登基,恐会对富察家进行清算。而爵爷您素来目无余子,居高冷傲,在朝堂不喜钻营。到那时怕墙倒众人推啊!”
话毕,刘林昭看向福康安,欲言又止。
福康安安坐听着,脸色阴沉,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摆摆手打断了刘林昭的话头:
“明轩,我与你初识于危难之际。这二十年来,你始终伴我左右,府中大小之事,你皆参与操持,我也无需瞒你。”
起身走到书架的暗格前,打开机关,从中取出一新一旧两个卷轴。
福康安先展开那个陈旧的卷轴,指着上面的“汝子吾儿定教培”这一句,声音有些低沉:
“这个卷轴,乃是阿玛灵前,圣上所赠。”
说完又打开那个崭新的卷轴,上面正是前日圣上遣王进宝送来的。
“吾子佳孙承瑞气”。福康安点了点这句诗,长叹一声:
“这是昨日圣上派人送来的。我明白圣上的心意,他是想借这诗句,保景铄平安。只是......”福康安话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此事我从未向母亲核实,也实在无法开口询问。”
福康安指着旧卷轴,轻声说道:
“自从得到这个卷轴,我心中一直存有疑虑,也暗中派人查访。因阿玛常年领军在外。圣上恐我在家无人教导,遣人将我接入宫中。于上书房与诸位皇子一同习文演武。”
“那时就已隐隐察觉。圣上时常让我跟随其左右,对我的教导也尽其所能、无所不应。这是其一。”
“其二,”福康安的声音愈发低沉,
“我自小就听人说,我与端慧太子永琏有六七分相似,起初我只当是因为端孝皇后是我姑母,有些血缘之故。”顿了顿接着道:
“可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自己眉眼中,竟与圣上有七八分相似。”
福康安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再说景铄,圣上自打见过他之后,便常对我说,景铄与端慧太子永琏一模一样。”
“这些年来,景铄渐渐长大,他的聪慧众人有目共睹,就连圣上身边的老内监都说,景铄的脾气秉性、聪慧程度,与当年的永琏一般无二。而这样的话,这些年从未断绝过。”、
福康安抬眼看向刘林昭,眼中满是忧虑:
“景烁接连两次被刺杀,难保不与这些言语有关。此等秘事,多年来一直藏在我心中。”
福康安略作停顿,神色复杂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良久才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喟然:
“明轩,这些年来,我对圣上之情,虽对外称臣,可在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份孺慕。每次单独面圣,圣上与我相对时,言行从不避讳,那眼神里的关切,与寻常慈父无异。”
他走到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框上的雕花,似在回忆往昔:“这些年我在外征战,与圣上的密折往来从未间断。军中诸多不便明言之事,我都如实写在密折之中,向圣上倾诉。我深知,这般圣眷,这些特殊的情谊,待新君即位,必然会招致不满与猜忌。”
福康安转过身,眉眼间满是倔强:
“可我富察家世代忠勇,我自小受的教诲,便是为国尽忠,从不需要卑躬屈膝去迎合他人。”
“我总想着,等到圣上百年之后,凭我富察家的门第功勋,至多也就是退隐赋闲,平安度日。”
福康安语气冷硬的道:
“只是景铄这两次遇刺,让我不得不警醒。暗处的黑手,怕是早就盯上了我们富察家。若再不做些改变,只怕连阖家安宁都难以保全。”
说到此处,痛苦和挣扎在眼底浮现涩声道:
“只是如此一来,终究是辜负了圣上对我的恩宠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