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入得中堂,王拓、安成在前,念桃与碧蕊提着罐头紧随其后。
王拓向堂上福康安、海兰察、安禄见礼,朗声道:
“阿玛、海兰察伯父、安禄大哥,我已命宁安带府中厨子制得几罐罐头成品,特来请诸位品尝。此前与宁安商议过,待阿玛赴闽浙,两府共派人手,同选种植地、建作坊,共营此事。”
说罢,王拓又转向海兰察,拱手道:“伯父大人,此事宜早做安排,望两府协力。”
海兰察连忙摆手,道:“使不得!早前听你阿玛说,这罐头制法是铄哥儿所献,不想竟这么快做出成品。共同经营我家岂能白占便宜?你家自可经营。”
福康安摆手说道:“府中可信包衣有限,两家合营,人手更能充裕些。何况你我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依景铄所言办吧。”
几人正说话间,念桃与碧蕊已麻利地吩咐下人捧来碗碟。她们撬开蜡封的罐头,将橙黄的果肉与汤汁分别盛进碗中。
王拓在旁解释道:“这罐头封口用的是蜡封,按西洋传教士说的,储存得好能保年余不坏。我已让下人在罐身标记了记号与日期,每月从阴凉处取一罐查验是否变质。另外,存放肉食的瓷罐可换成铁罐,稍后我会画个草图,安排庄子上的铁匠锻打些铁盒试试。”
说罢,他从念桃手中接过碗,先给福康安、海兰察、安禄递去,接着道:
“闽浙沿海及台湾鱼产丰富,今后可将鱼肉烹煮后封罐。此法若推行,不仅能让百姓尝到南方鲜果——比如这柑橘罐头,冬日无橘时开封,仍能品尝到酸甜;夏天做的桃罐头,到了冬天也能吃到鲜美。”
“更关键的是,肉罐头便于行军携带,省去随军驱赶牛羊的麻烦,宰杀后制罐随物资运送,既能让兵士多些吃肉,又减少军需负担。”
众人尝了柑橘罐头,果香清甜,皆点头称赞。
海兰察感慨道:“往日听安成说你俩总往京城南堂跑,只当是贪玩,不想景铄竟有这般观察细微的心思!”
安成在旁嘿嘿傻笑,王拓谦声道:“不过是平日爱看些海外杂书,又喜与传教士交谈,听他们讲些海外故事罢了。”
海兰察转而对福康安道:“若真能将这罐头推行到军中,怕是要解了不少粮草难题。景铄这孩子……”他目光赞许地看向王拓,
“当真是个务实之才。”
福康安捋须含笑,眼底尽是欣慰:“待赴闽浙后,可着人先在沿海试办作坊,若鲜果与海鱼制罐皆宜,再逐步推广。”
王拓闻言忙接话:“阿玛,您此前任陕甘总督时,麾下不少人手仍在当地。咱两家可分遣两批人,一批往陕甘建肉食罐头作坊,一批赴闽浙经营鲜果与海鱼制罐,两地并行。”他眼底带笑,
“圣上命我上巳节后入宫,我打算带几罐罐头献给圣上尝鲜,若能请圣上定个名,这销路便好打开了。京城贵胄多好新奇之物,待圣上赐名后,必成风尚。何况军中采买由户部四叔管着,若能入了军需名录,更是长远财源——虽不敢说一本万利,却也是桩稳妥的好买卖。”
海兰察抚掌称善:“此计甚妙!既分两地制宜,又借圣名造势。景铄这脑子,当真是活泛得很!”安成在旁憨笑附和。
福康安亦点头赞许:“便依你所言,先备下几罐贡品。两府人手分两路,一路随我待作坊选址妥当,我着人从陕甘与闽浙两边调拨人手,务必将此事办得周全。”
安禄尝了口梨罐头,挑眉道:“这酸甜滋味清爽得很,若能让西北将士也尝尝南方鲜果,倒是件美事。”
王拓接话道:“安禄大哥所言极是。待铁罐试造成功,密封性更强,或许能运得更远。”
几人边品尝罐头边商谈,最终决定每家各派70人,混编为两路。赴陕甘地区的队伍,分别持海兰察和福康安的拜帖,前往拜访当地官员,商谈选址及肉食案板事宜。
另一路随富康安出京赴闽浙,于台湾、福建等沿海地区建作坊。
王拓望着案头那一摞礼单,低声道:“阿玛,这贺礼送得勤的人不少。”
福康安指尖敲了敲最上面的红金名帖,淡声道:“有些明日不会来,有些……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混个脸熟罢了。你海兰察伯伯今日陪我见了不少客。”
海兰察在旁摇头一笑,轻声说道:“迎来送往本是常事,我等早已惯了。适才你阿玛跟我说了些先前与你谈的事,看你对西洋事物颇为通透,且说说——那西洋战法与我大清有何不同?”
王拓刚要开口,福康安抬手止住朗声说道:
“此事去书房细谈。景硕,你带海兰察伯伯和安禄、安成去我书房等着,我在此处待客。今日都留在府中用饭,待我闲下来便去书房寻你们。”
海兰察未推辞,王拓起身领命,携海兰察、安禄、安成往书房而去。
至书房,王拓命门外丫鬟上茶,众人坐定。
海兰察目光带考教之意,笑问:“既是武将世家,伯伯便考考你,可了解本朝战法?你父亲乃当今最善用火器之将领,且看虎父是否有虎子。”
王拓心中暗忖,自己这一世虽只有八岁,却已熟读兵书战策,加之圣上宠爱,大内书籍亦可随意翻阅。这般想着,他清清嗓子,朗声答道:
“本朝火器摒弃前明神机营‘三段击’,演化出‘九进十连环’。此战法以火器营为核心,将部队分九队循环攻击,一队射击毕退至队尾装填,下一队继而推进,形成连续火力。待敌军阵型松动,骑兵从两翼突击,步兵持盾跟进,藤牌兵滚地破甲,多兵种协同如连环运转。”
海兰察点头:“小小年纪竟能说透‘九进十连环’,不愧家学渊源。你且说说,此战法有何弊端?”
王拓正色道:“多兵种协同需精密配合,更需将领审时度势。但凡一环错漏,便难达理想之效,若被敌方抓住疏漏,甚至可能满盘皆输。”顿了顿清声接着道:
“海兰察伯伯,满朝文武中,除您与我阿玛麾下军团,还有谁能施此战法?莫说满人勋贵多糊涂,绿营亦渐松弛——满朝上下,往往是他人兵败后,您与我父才领兵收尾。长此以往,纵有良将,若无好兵源,‘九进十连环’也难施展。”
海兰察轻抚胡须,叹道:“你所言有理。如今形势下,只能由你父在一地练一地兵马,再领旧军带新军征讨,以老带新。”
王拓接话:“阿玛征战二十余年,若皆能如此,天下兵马或已整训一新。可他留下的精锐兵马,到了地方常受浸染,武备渐松。”摇了摇头说道:
“如今那些曾在您与阿玛麾下的将领,分属地方后,已有不少人武备松弛、髀肉肉渐生,更有甚者吃空饷、拿空额,不堪重用。”
海兰察听罢,长叹一声凝视着王拓说道:
“我与你阿玛早察觉此事,可眼下局势艰难,也只能尽力多培养新锐将领——纵是十人中能保住三五个可用之材,也算没白费心力。如今唯有争分夺秒练兵、选将,为大清存续根基。”他不欲多谈官场积弊,转而问道,
“你既对西洋事务通透,且讲讲他们的战法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