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阴鸷的目光扫过素瑶,忽然提高声音:“待我教训完你这小崽子,便去求皇阿玛将这小道姑充入府中——”
“住口!”王拓只觉心口骤痛,如被重锤击中。
他望向素瑶,见她仍痴痴望着自己,指尖还攥着那串琉璃铃铛,忽然想起昔日挚友李元恒曾言:‘真正的武者,刀在鞘中是修心,出鞘时是护道。’
这句话如惊雷在耳畔炸开。王拓大步走向兵器架,指尖抚过紫檀大枪。这枪杆刚中带柔,柔中藏刚。
王拓攥紧枪杆,只觉掌心纹路与木质肌理贴合得严丝合缝,仿佛这杆枪本就该属于他。
“十七爷可知‘止戈为武’?”王拓旋枪成花,枪缨扫过地面扬尘,
“枪谱有载:‘枪尖可挑极恶徒,亦可护良善。武者之怒,不轻易示人。’”他忽然横枪斜指永璘,紫檀木的温润气息混着杀意扑面而来,“但你今日触我逆鳞——”
他转头望向痴痴看向他的素瑶,喉间忽然软了软,眼底锋芒却更盛:“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护道之威。”
永璘见王拓转头望向素瑶,眼底暗恨翻涌。方才被驳得哑口无言的羞辱感,此刻全化作了挥刀的狠劲。他点步拧腰,三亭大刀挟着风声呼至头顶,竟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王拓面门劈来!
王拓不闪不避,紫檀木枪杆骤然发力。枪尖如灵蛇吐信,精准点向刀头与刀杆相接的“虎口”处。只听“当”地一声金铁交鸣,永璘但觉虎口发麻,大刀竟被震得偏了三寸。
未等永璘回过神,王拓枪杆已如游龙绕柱,缠上他刀身向左猛带,这招“拨云见日”看似轻描淡写,却暗含八极拳的“崩劲”,直教永璘踉跄半步。
“好个巧劲!”永璘咬碎后槽牙,刀势一变,横斩、竖劈、斜削如狂风骤雨。他虽骄纵,却实打实练过十载刀法,三亭大刀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刀光映得演武场沙地上影影绰绰,刀刃破风之声竟盖过了场边众人的呼吸。每一道劈砍都带着十年苦功的沉厚力道。
王拓却似闲庭信步,六合大枪的“粘、连、绵、随”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枪杆时而如绵里藏针,贴住刀背绞力卸势;时而如铁杵捣臼。
大枪缠住刀刃急转,永璘每出一刀,都似砍进了棉花堆,空有千钧力,却使不全半分。
永璘酒劲本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越打越惊:这少年的枪招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在刀势将尽时寻到“力弱之处”,恰似春蚕吐丝般将他的攻势层层化解。
“该我了。”王拓忽然低喝。
银枪骤抖,枪尖竟在日光下幻出七八个虚影,如梨花暴雨般罩向永璘面门!这招“急雨乱点头”正是六合大枪的杀招,枪杆挥动带起的气流卷得素瑶道袍下摆飞扬。
永璘瞳孔骤缩,十二分精神全凝在刀上。他曾听宫中枪棒教头讲述“枪如游龙”的妙处,此刻方知传言非虚。
“当!当!当!”
三记枪刀相击震得众人耳膜发麻。
永璘拼尽全力斜刀封挡,刀身却被枪尖震得连连震颤,虎口处渗出的血珠滴在刀柄缠绳上,洇出暗红的花。
王拓枪势未止,忽然变刺为扫,枪杆如巨蟒摆尾般抽向他腰腹——这一变招快如闪电,饶是永璘酒劲散尽、反应机敏,也只能狼狈地滚地避过,三亭大刀“当啷”落地,在沙地上划出半尺深的沟。
“你……”永璘撑着刀勉强起身,盯着少年手中银枪,忽然想起方才缠斗中,对方每一次卸力都精准落在他刀法的“老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这等对武道的领悟,莫说是少年,便是军中宿将也未必能参透。
王拓收枪而立,枪缨上的红穗还在微微颤动:“十七爷刀法扎实,但若一味恃力而攻——”他抬眼望向远处的素瑶,她正攥着铃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指尖因紧张而泛白,
“便是再练十年,也不过是个‘莽夫把式’。”
王拓收枪而立,转头看向素瑶,她眼中因他得胜而泛起光亮,似云雾初散的清透。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十七爷的武艺,小侄领教了。只是今日言语若传扬出去,于十七爷名声有碍,望您自慎。”说罢将银枪往兵器架一靠。
永璘盯着王拓背影,血气上涌,提刀便要扑来。恰在此时,演武场门口传来清脆叱喝:“十七哥!再胡闹我回去找阿玛罚你!”
永璘身形猛地一僵,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绵誉早已被冷汗浸透,见状慌忙挤到两人中间,死死拽住永璘的衣袖:“十七叔!莫要闹了!”
王拓回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宫装的少女立在门框下,裙裾垂至足面,腰间金丝绣就的牡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腕间一串珊瑚珠串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抬眸时眼尾微挑,正是乾隆最宠爱的十公主。
王拓心头一凛,赶忙撩袍拱手:“拜见十公主殿下!”
十公主俏鼻微扬,轻哼一声:“叫什么十公主?叫小姑姑!”
王拓无奈一笑。宫中谁不知十公主最喜与人亲近,偏生对他这个“远房侄儿”格外亲昵,总缠着非要让他直呼“小姑姑”。
他依言改口:“拜见小姑姑。”
十公主目光扫过永璘,冷声道:“十七哥,今日在演武场动刀动枪,还口出狂言,成何体统?”
永璘被当众训斥,羞恼交加,“砰”地将大刀砸在地上,甩袖便走。
十公主气得直跺脚:“太不像话了!”转而看向王拓和素瑶,目光落在素瑶泪痕未干的脸上,语气软和,
“我本是来寻素瑶妹妹的,不想撞见这场闹剧。素瑶妹妹生得这般灵气娇巧,怎能受此委屈?十七哥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等我回宫定叫皇阿玛狠狠罚他!”
素瑶忙摆手,面颊绯红:“十公主不用了,景铄公子已为我出气,此事就此作罢……”
十公主佯装板脸,拽住素瑶的手:“叫什么十公主?随景铄叫小姑姑!放心,小姑姑定会为你做主。明日便让十七哥送十坛西域葡萄酿来赔罪!”
素瑶耳尖发烫,低头轻声道:“小姑姑……不必如此……”
十公主却已挽住她的胳膊,亲热的道:“改日你定要随我去撷芳殿吃桃花酥。宫中整日无趣得很,正缺你这样的妙人解闷。”
素瑶面颊绯红,低头轻应。十公主已挽住她的胳膊,娉娉婷婷往演武场边走去,传来细碎交谈声。
王拓望着两女相携的背影,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安成、乌尔恭阿、绵誉三人快步围拢,七嘴八舌嚷起来。
“好你个景铄!平日藏拙藏得够深啊!”乌尔恭阿扒开众人,满脸惊叹。
安成挤到最前头,急道:“硕哥!昨日可说了先教我枪法!你们莫要抢!”他拽着王拓袖子直晃,眼底满是急切。
绵勤抬手拍拍王拓臂膀,目光落在他稚嫩的脸上,感慨道:“虎父无犬子啊!你小小年纪,枪棒功夫竟如此出色。当真有生而知之的奇才?”
王拓被众人推得踉跄半步,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赞叹,心中却暗暗苦笑。方才激于义愤,竟忘了自己如今不过八岁身躯,这般身手怕是要惹来猜疑。也不知今日锋芒毕露,于他而言究竟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