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远桥立于船舷之旁,回头看向张玄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森然:“龙虎山天师府,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今日之辱,我天地会铁壁苍龙沐远桥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定会向龙虎山讨个公道!”
话音刚落,张玄和厉声喝道:“哥老会长老沐远桥,不必总拿天地会当幌子!你们天地会与哥老会的关联,真当我天师府一无所知?”
说罢见沐远桥似要遁走,当即飞身扑了过去。
沐远桥闻言身子微颤,回头瞥了眼疾冲而来的张玄和,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猛地向后一甩,冷声道:“知道了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跃出船舷,“扑通”一声扎进滚滚河水之中。
沐远桥久居江南,水性极佳,入水声刚落,便在水中几个摆尾,身影瞬间隐没在黑沉的河水里,再无踪迹。
张玄和广绣一抚,已把铜钱尽数卷于船板之上,抢步登上船舷,脸色阴沉地盯着河面,轻哼一声:“倒是油滑得很!”
回身对身后道士们道:“回船,继续追!”他冷笑一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去淮安府寻他们的分舵,再不行就去苏州。真以为我们不知他们总坛在苏州?”
说罢一抖袍袖,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那个矮瘦精壮的汉子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天师府的前辈,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此间事由不过是场误会,几句话便能说开,何至于此?”
他那油滑市侩的声音在江面上传得颇远。
张玄和听罢,面色冰冷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青花绿叶白莲藕,你们当真是一家人啦?”
汉子脸色一变,忙拱手道:“小人漕帮京城副管事赵德,拜见天师府前辈。”
张玄和斜睨着他:“你们漕帮与天地会那点瓜葛,我懒得管。我来寻沐远桥,江湖事江湖了,莫非这梁子,你们漕帮要担?”
赵德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慌忙摆手:“可不敢!都是江湖中人,些许矛盾何必闹到这般地步……”
“若你们真有胆子担,我便不去寻沐远桥,直接去京城找你们帮主谈谈。”张玄和冷笑一声,
“既然没这狗胆,就少多嘴。”
说罢一抖袍袖,电步拧腰,带着一众道士返回快船。
快船随即张帆,朝着淮安府方向驶去。
赵德擦了擦额间冷汗,望着道士们远去的身影,暗自咋舌:“天师府百余年未在江湖走动,这一下江南,武林怕是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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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春谷丹税务所的残骸院内,烧毁的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散落着。
额尔赫图身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是气的,还是失血过多所致。
他细眼紧闭,咬着牙冷声呵斥:“身为管带,你真是带的好兵!五百余人前后围堵,竟让松井带着松前藩武士从你眼皮子底下跑了出去!带五十人追堵,对方只有十一二人,竟然被杀得溃败,领头之人还率先逃跑!”
额尔赫图面前跪着的,正是当日领军之人。
管带瑟瑟发抖,以头抢地:“禀、禀报都统,当日领兵逃跑的人,我已经砍了!”
额尔赫图抄起手中马鞭,劈头盖脸就往管带身上抽去,怒喝道:“你真是带的好兵!五百多人让十多个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你耽误了我的大事!”
“啪啪啪”的鞭响不绝,管带被打得满地乱滚,哭喊着:“统领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府里的人我都杀了,想来他们也只能逃回松前藩,不敢留在大清境内啊!统领饶命!”
额尔赫图抽了一阵,想是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绷带里隐隐渗出血迹。
他把马鞭狠狠摔在地上,问道:“账册呢?可搜到了账册?”
管带连忙回道:“统领大人,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清理了带不走的账册,我们又一把火烧了这税务所,死无对证啊!”
额尔赫图阴阴一笑:“是吗?我要的就是死无对证。”
说罢转身高喊,“来人呐!管带乌哈奇,欺上瞒下,勾结东瀛松前藩倭人,在库页岛私设税务所欺压百姓,本都统已查实,其罪当斩!步骑卫,给我砍了他!”
管带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地看着额尔赫图,刚要开口:“额尔赫图,你……”
被亲卫一刀鞘抽在嘴上,嘴角顿时崩裂,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惨呼声,含糊的话语里透着“你冤枉我”的意思。
片刻后,亲卫拎着管带的首级走到院中,禀报:“都统,管带乌哈奇业已伏诛。”
额尔赫图看了一眼首级,说道:“回吉林乌拉。”
强忍着后背伤口的疼痛,带着一众侍卫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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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额尔赫图脸色愈发苍白,圆脸消瘦了几分,带着一众亲卫风尘仆仆赶回吉林乌拉。见市井如常,压下心中不安,径直打马至吉林将军府邸,未等通报便快步入内。
寻到书房时,正见恒秀与黄师爷低头密语,时不时露出万事妥帖的笑意
。额尔赫图心头一松,推门朗声道:“将军!奴才回来了!已剿灭松前藩税务司,杀了管带乌哈奇顶罪……”
如献宝般说完经过,恒秀与黄师爷抬眼望他,见他形容消瘦,脸上又浮现出几分古怪的诡异之色。
恒秀打了个哈哈:“都统一路辛苦。只是,可追到阿穆尔了吗?”
额尔赫图叹道:“那阿穆尔身手不减当年,我这身伤便是拜他所赐。”
恒秀脸色微沉,转瞬又堆起笑。额尔赫图未曾察觉,端茶饮道:“城中可有不妥?”
“无甚不妥。”恒秀摆手,“往来痕迹已销毁,此事就此了结。圣上与我表兄福大将军若有动问,我自有说辞搪塞。”
额尔赫图松了口气,笑笑道:“跟着将军,自能避祸,还能发财呢!”
说完自觉这话有趣,自顾自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忽觉鼻尖眼角发痒,抬手一抹,满手尽是鲜血。腹中剧痛传来,他惊愕地看着恒秀与黄师爷,惊道:“你们……竟要杀我?”
恒秀慢悠悠道:“你不死,此事如何了结?况且当初本就是你引诱我行事,也算冤有头债有主。”
未等恒秀说完,额尔赫图已一头栽倒在地。
屋中一片死寂,恒秀与黄师爷的目光,一同聚焦在他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孔之上。
这正是:
营私罔法昧天良,血债堆成夜未央。
嫁祸偏将同列碎,邀功惯把黑锅扛。
刀挥属吏先除证,梦醒同谋再作羊。
算计终成阶下烬,谁怜枯骨染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