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木门“嘎吱”一声,被尚让亲自拉开。
门外,火光冲天,将夜色驱散。三百多名官军已经摆开了阵势,刀枪如林,明晃晃的火把映照着他们脸上狰狞而戏谑的笑容。为首的官军都头,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扛着一把环首大刀,看到庙里走出来这么“小猫两三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想通了,出来投降?”都头的声音粗犷而刺耳,“爷爷我今天心情好,只要你们把黄巢那逆匪交出来,其他人自断一臂,或可饶你们一命!”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求饶,而是一个冷硬如铁的阵型。
五个盐枭在前,以盾牌手和狼筅手为核心,两名短刀手护卫两翼,黄超与尚让居中。剩下的人则手持临时削尖的木棍、柴刀,跟在阵后,眼神里不见丝毫恐惧,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狂热。
“不识抬举!”官军都头脸色一沉,大刀向前一指,怒吼道:“给我冲!踏平这破庙,男的杀了喂狗,女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杀”字已经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杀啊!”
前排的官军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根本没把眼前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螳臂当车,一冲就散。
破庙前的空地本就狭窄,仅容七八人并行。这本是官军的优势,可以集中力量冲击。然而此刻,这狭窄的地形却成了他们的噩梦。
“稳住!举盾!出筅!”
尚让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仗可以如此清晰,每一步该做什么,都被黄超提前“画”得明明白白。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官军狠狠撞在盾牌上,巨大的力量让盾牌手的手臂一阵发麻,但他们咬紧牙关,死死顶住,身后的同伴用后背抵住了他们,让这道防线坚如磐石。
就在官军被阻的瞬间,盾牌的缝隙中,数根狼筅如同毒蛇般猛地刺出!
那竹竿上绑满的锋利枝丫,根本不是用来刺杀的,而是用来“纠缠”的!
“啊!”
一个官军的衣甲被挂住,他奋力想挣脱,却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着眼前,下一秒,一柄短刀从盾牌侧面探出,“噗嗤”一声,干净利落地抹过他的脖子。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
另一个官军想用长枪去捅刺狼筅手,可盾牌手只是微微一侧身,就将枪尖挡开,而他因为前冲的惯性,整个人被狼筅上的枝丫绊倒,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被后面跟上的盐枭用木棍一顿猛砸,瞬间头破血流。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而是一场高效的屠宰!
鸳鸯阵,这个看似简陋的阵型,在狭窄的通道中发挥出了近乎变态的威力。盾牌手负责防御,狼筅手负责控制和迟滞,短刀手则负责收割人命。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如同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官军一波接一波地冲锋,又一波接一波地倒下。破庙门前,尸体越堆越高,鲜血染红了土地,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令人作呕。
官军都头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怒和不可思议。
他看到了什么?他手下三百精锐,竟然被不到二十个盐枭堵在庙门口,寸步难行!地上躺着的,全是自己的兵!
这他妈的见鬼了!
“废物!一群废物!”都头气得暴跳如雷,他指着侧面的树林,对身边的亲兵吼道:“分一百人,从林子里绕过去!给老子从侧面冲!老子要把他们包了饺子!”
“是!”
一百名官军立刻分出,举着火把,恶狠狠地冲向了侧翼的树林。
尚让眼尖,立刻看到了官军的动向,他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煞白:“先生!他们要包抄我们!这阵法……最怕两面夹击啊!”
鸳鸯阵虽强,但那是建立在正面迎敌的基础上。一旦侧后方受到攻击,阵型必乱,到时候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然而,身旁的黄超却依旧平静得可怕。他仿佛没有看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只是侧过头,对身边一个机灵的年轻盐枭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随即化为坚定的执行力。他重重点了点头,猫着腰,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闪身没入了另一侧更深的黑暗之中。
尚让看得分明,心中愈发困惑。这种时候,派一个人溜走是何用意?逃跑吗?不像。可……这又能改变什么?
前方的官军攻势更猛了,显然是在为侧翼的包抄争取时间。盾牌手已经有好几人受伤,防线摇摇欲坠。盐枭们也开始出现慌乱,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朝着官军倾斜。
侧翼树林里,火光闪动,人影绰绰,官军的包抄队伍已经接近了他们的后方。
绝望,开始在盐枭们心中蔓延。
就在那一百官军即将冲出树林,完成合围的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锵!咚——!”
一阵毫无章法、却响亮得震耳欲聋的锣声,猛地从官军后方更远处的树林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仿佛有千百人一同发出的呐喊!
“杀啊——!”
“活捉狗官,为民除害!”
“黄巢仙师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喊杀声、锣鼓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被无限放大,听起来四面八方都是人,仿佛有千军万马从黑暗中杀了出来!
正准备从侧翼冲出的官军队伍瞬间懵了。他们惊恐地回头望向自己身后,那片漆黑的树林此刻在他们眼中,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埋……埋伏?”一个官军颤声说道。
官军都头更是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
中计了!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怪不得对方敢区区十几人就出来迎战,原来他们早就在此地设下了天罗地网!这破庙是个诱饵,就是为了引自己入瓮!
“不好!有埋伏!快撤!快撤!”都头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惊恐地嘶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军心,在一瞬间彻底崩溃。
前面的官军听到后面的锣声和喊杀声,又听到都头喊撤退,哪里还敢再战?他们转身就跑,结果和后面想冲上来的同伴撞在一起,阵型大乱,人仰马翻。
而那支负责包抄的队伍,更是成了惊弓之鸟,疯了一般往来路逃窜,生怕跑慢了被“伏兵”包了饺子。
机会!
黄超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杀!”
这一声“杀”,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所有还在发愣的盐枭!
他们的“仙师”发令了!
“杀!杀!杀!”
刚刚还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盐枭们,此刻肾上腺素飙升,士气达到了顶点。他们跟在黄超身后,将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型,化为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官军混乱的阵列之中!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官军们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丢盔弃甲,自相践踏,哭爹喊娘地向山下逃去。
黄超率领着盐枭们,如同虎入羊群,一路追杀,直到将所有官军彻底赶下山去,才停住了脚步。
月光下,破庙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活着的盐枭们一个个气喘吁吁,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们赢了。
十几个人,击溃了三百官军!
这是一场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那个持刀而立、面色沉静的身影上。如果说之前的阵法演练让他们敬畏,那么此刻,他们心中只剩下神迹般的崇拜。
尚让大步走到黄超面前,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亢奋:“仙师!真乃神人也!尚让服了!心服口服!不知仙师在林中埋伏了多少人马?此等神机妙算,简直是……简直是武侯在世,孙吴重生!”
他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溜走的年轻盐枭从黑暗中跑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样东西。
黄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示意尚让看向那个年轻人。
尚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年轻人手里,提着一面……在庙里找出来的,又破又烂,还凹进去一块的……铜锣。
尚让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没错,就是一面铜锣。
一个人?
一面锣?
所以……刚才那震天的喊杀声和锣鼓声,就……就是他一个人弄出来的?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上尚让的脑门,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外焦里嫩。
他想起了刚才官军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想起了都头那张惊恐到扭曲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那面破锣……
“噗——”
尚让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明白了。
什么千军万马,什么天罗地网,全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空城计!一场由一个人和一面破锣导演出来的惊天骗局!
骗过了三百官军,骗过了那个身经百战的都头,也骗过了自己!
尚让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震撼和激动。他看向黄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哪里是神机妙算?这他妈根本就是妖法!是用人心做战场,用胆怯做刀兵的妖法啊!
“仙师在上,请受尚让一拜!”
这一次,尚让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对着黄超,磕了一个响头。五体投地,再无半分杂念。
然而,黄超却没时间享受胜利的喜悦。他摩挲着怀里那块冰冷的怀表,一行猩红的字体在他眼前浮现:
【危机预警:大规模州府军正在集结,现有地点暴露率100%】
打赢了三百人,接下来,可能就是三千人。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劫后余生、正沉浸在狂喜中的盐枭,眼神变得深邃。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简陋的地图,在火把下摊开。
“我们得走了,立刻!”黄超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尚让抬头道:“仙师,我们去哪?进山吗?”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地图。
黄超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最后,他的手指,点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甚至让他们头皮发麻的地方。
那里,是整个曹州防备最森严,官军驻扎最多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