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营的雷霆一击,砸碎了唐军骑兵的锋锐,却未能击垮高骈这位沙场宿将的战斗意志。
那声“全军出击”的嘶吼,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宣泄着自己的暴怒与羞辱!
“咚!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响彻整个战场。之前还在观望的唐军步兵主力,动了!
数以万计的府兵,组成一个个森严的方阵,如同一道道移动的城墙,向着黄巢军的阵地缓缓碾压而来。他们身披明光铠,手持横刀与长槊,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那汇聚成实质的杀气,甚至驱散了战场上尚未散尽的硝烟,让阳光都显得冰冷刺骨。
这才是大唐王朝赖以镇压四方的真正力量!是百战功成的府兵精锐!
相比之下,黄巢军的阵线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可以说是“寒酸”。除了前排的神机营和尚让的亲军,后面更多的还是那些衣衫褴褛、手持各式杂乱兵器的农夫。
恐惧,再一次开始在阵线后方蔓延。
面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官军,许多刚刚才被神机营神威鼓舞起来的士卒,脸色又一次变得煞白,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慌什么!”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盖过了隆隆的鼓声。
尚让一把将头上的铁盔扔在地上,露出了他那张刺着靛蓝色猛虎图腾的狰狞面孔。他手持一柄长柄朴刀,大步流星地走在阵前,铜铃般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
“你们身后是什么?是你们的婆娘!是你们的娃!是分到你们手里的田!今天要是退了,这些就全都没了!你们就还得回去给人当牛做马,任人宰割!”
他的声音沙哑而狂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那些骚动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
“官军又怎么样?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们也是!怕个鸟!”
尚让猛地将朴刀插入脚下的土地,振臂高呼:“今天,就在这里!让这帮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看看,我们这些泥腿子,是怎么用手里的刀,挣出一个活路的!”
“鸳鸯阵!起!”
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看起来有些散乱的阵线,瞬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十一人为一队,最前方的牌手将画着狰狞兽面的藤牌死死顶在身前,半蹲于地,如同一块块磐石。藤牌与藤牌的缝隙之间,四根闪烁着寒光的长枪猛然探出,枪尖直指前方,组成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荆棘。
长枪手之后,是两名手持“狼筅”的士兵。那是一种用南方毛竹制成的奇特兵器,保留了竹子本身坚韧的枝杈,并在顶端绑上了锋利的铁枪头。它不以杀伤为主要目的,而是用来勾连、扰乱敌人的兵器,破坏对方的阵型。
最后方,则是短刀手和一名负责指挥的队长。
一个个小型的战斗单元,彼此紧密相连,构成了一道坚固而又充满杀机的防线。这正是黄超根据后世记忆,改良并交给尚让训练的“鸳押阵”!
“前进!”
唐军的军官们挥舞着佩剑,嘶声下令。
最前排的府兵发出一声呐喊,加快了脚步,如同一道拍向堤岸的巨浪,狠狠撞了上来!
“铛!铛!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唐军的横刀凶狠地劈砍在藤牌上,却只能留下一道道白印,迸射出耀眼的火星。那坚韧的藤牌,经过桐油浸泡,韧性十足,完美地克制了单纯的劈砍。
冲在最前面的唐军士卒,还没来得及体会到这种无力感,就感觉胸口一凉。
“噗!噗嗤!”
从盾牌缝隙中刺出的长枪,快如闪电,精准地洞穿了他们铠甲的缝隙。腥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将他们最后的力气也一并带走。
“啊!”
一名唐军伍长骁勇异常,一脚踹开身前同伴的尸体,手中的长槊如同毒龙出洞,想要从上方越过盾牌,直接刺杀后面的长枪手。
可他的长槊刚刚探出,就被一左一右两根狼筅死死架住!那繁茂的枝杈如同无数只手,将他的长槊牢牢锁死,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惊,正要弃槊拔刀,眼前的盾牌后面,一道黑影猛然窜出,冰冷的刀锋瞬间划过他的喉咙。
这名伍长捂着飙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直到死,他都没明白,这伙反贼用的是什么诡异的阵法。
战场,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血肉磨盘。
唐军依靠着远超黄巢军的兵力,一波接着一波地发动猛攻。他们久经战阵,悍不畏死,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补上。
而尚让指挥的鸳鸯阵,则像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礁石。任凭风浪如何拍打,始终屹立不倒。长枪、藤牌、狼筅、短刀,这四种看似寻常的兵器,在严密的阵法配合下,爆发出了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恐怖威力。
唐军精锐的单兵武勇,在这样严丝合缝的战斗堡垒面前,被压制到了极点。他们就像是一只只想要冲进刺猬龟壳里的猛虎,有力无处使,反而被扎得遍体鳞伤。
尚让杀得兴起,早已冲杀在了第一线。他手中的朴刀大开大合,每一刀劈出,都必然会带起一蓬血雨。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和他脸上那靛蓝色的猛虎刺青融为一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杀!杀!杀!”
他嘶吼着,一刀将一名唐军校尉连人带甲劈翻在地,反手又用刀柄狠狠砸在另一名敌军的脸上,将其砸得满脸开花,脑浆迸裂。
在他的激励下,所有的起义军士兵都杀红了眼。他们不再恐惧,不再颤抖,心中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念头——活下去!杀了眼前的敌人,活下去!
高地上,高骈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从最初的暴怒,逐渐转为一种冰冷的凝重。
他看出来了,这绝不是什么妖术,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精妙到可怕的战阵!这种战阵,将士卒的防护、攻击、控制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将集体协作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他引以为傲的府兵,在这样的阵法面前,竟然像是一群拿着棍棒的村夫,在冲击一面布满了尖刀的铜墙铁壁!
伤亡在急剧攀升,殷红的鲜血已经将阵前的土地彻底浸透,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废物!一群废物!”高骈咬牙切齿,但他终究是执掌一方的节度使,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下方那座正在不断吞噬他士兵生命的血肉磨盘。
他在寻找,寻找这台精密杀戮机器的破绽!
一遍,两遍……他的视线在整个战线上来回扫视。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在那一个个看似无懈可击的鸳鸯阵小队轮转换位,互相支援的刹那,会因为配合的生疏,而出现一个微乎其微、稍纵即逝的空隙!
那个空隙很小,存在的时间也很短,就像是巨蟒换气时的那一瞬间停顿!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个破绽根本无法捕捉。但对于高骈这样的帅才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传令!”高骈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他指向战场的左翼,“命张璘,率神策右军预备队,从那个位置给我凿穿它!”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黄巢军阵线左翼,第三和第四个鸳鸯阵小队结合部!那是整个防线上,配合最生涩的一环!
帅旗挥动,一直作为预备队的精锐——神策右军,如同一柄被磨砺到极致的尖刀,悄无声息地动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战场左翼,负责指挥的赵璋正满头大汗地嘶吼着,指挥部队抵挡着唐军的又一波攻势。他们这里的压力极大,士兵的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突然,他感觉到侧翼的压力猛然暴增!
一支与之前府兵截然不同的唐军,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楔入了他防区内那个最薄弱的节点!
“不好!”赵璋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咔嚓!”
仿佛是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痕,左翼的防线,在神策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冲击下,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