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信使那句“清君侧,诛黄贼,救驾洛阳”的嘶吼,仿佛还带着血腥气,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反复回荡。而西门城头那一声凄厉的号角,像是死神的预告,将所有人从片刻的僵滞中惊醒。
“轰——!”
满堂将领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快!快下令!八百里加急,命裴将军火速回援!”赵璋双目赤红,第一个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我军主力尽在淮南,洛阳兵力不足两万,如何抵挡东西夹击的十万大军啊!”
“是啊陛下!神策军乃大唐禁军精锐,战力非凡!时溥的感化军也不是善茬,这……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末将愿率亲兵出城死战,为大军回援争取时间!”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
哭嚎声、请战声、惊怒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座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宫殿,瞬间变成了末日来临前的混乱菜市场。人心,在短短一瞬间,就要散了。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黄巢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看那些跪地请命的将领一眼。
他缓缓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地图前,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更有用不同颜色标注的经济、人口、资源分布。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洛阳城西边那个新出现的、代表着“神策军”的巨大红色箭头。
就在殿内喧哗达到顶点的瞬间,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都闭嘴!”
两个字,如冰封千里,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整个大殿,再次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上。
黄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个刺眼的红色箭头上,语气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与不屑。
“这支神策军,是假的。”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赵璋愕然抬头,嘴巴张了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陛……陛下,这……这怎么可能?旗号、军制,斥候看得清清楚楚……”
“旗号可以伪造,军制可以模仿。”黄巢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那眼神中的绝对自信,让众人心中莫名的恐慌稍稍安定了几分。“但有一样本质的东西,是模仿不来的。”
他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那就是田令孜那条老狗的命根子!真正的神策军,是他控制朝野、保护自己身家性命的最后屏障!他会为了一个时溥,就把自己的命根子悄无声-息地派出来,长途奔袭数百里,来啃我这块硬骨头?他舍得吗?他敢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雷霆贯耳,让殿中所有将领都愣住了。他们只想到了神策军的强大,却忽略了这支军队背后,那个比狐狸还狡猾、比豺狼更贪婪的主人!
黄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东西夹击,步调如此一致,时间掐得这么准,背后必然是同一只手在操纵。好一招毒计!时溥是明面上砸向洛阳的重锤,而这支所谓的‘王师’,就是他藏在锤子后面,想要一锤定音、给我心口来一下的毒钉!”
他走到帅案前,抓起一枚代表主力大军的令箭,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下令回援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决定。
“传我第一道将令!”
他将令箭狠狠掷向地图上“淮南”的位置。
“命裴澈,非但一兵一卒都不准撤回,还要给我就地加速!用最快的速度,把高骈囤积在淮南的盐税、钱粮、军械,全部给我卷走!一粒米都不要留下!”
赵璋彻底懵了:“陛下!这……敌人兵临城下,我们不想着回防,反而……”
“蠢货!”黄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敌人越是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越是不能让他们如愿!他们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不就是想逼着我们的主力疲于奔命,回援洛阳吗?我偏不!我要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未来的钱袋子、粮仓,彻底掏空、烧光!我要让田令孜知道,打我的主意,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这番逆向思维的暴论,直接把一群沙场宿将给说傻了。他们打了一辈子仗,哪见过这种“你打你的,我抢我的”的流氓战法?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黄巢的第二道命令已经发出。
“关闭四门,全城戒严!悬挂我的王旗!从现在起,没有我的手令,一只鸟也别想飞出洛阳城!”
洛阳,这座开放繁荣的帝都,在短短一刻钟内,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钢铁堡垒。
做完这一切,黄巢既没有去城头鼓舞士气,也没有召集将领商议守城细节。他反而下达了第三道,也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召集工坊总工匠,以及所有新科研习算学的‘博士’,立刻到武库见我!”
当一群穿着匠人服饰和儒生长袍的“文人”被带进肃杀的宫殿时,赵璋等武将彻底看不懂了。大敌当前,不点兵,不调将,却找来一群算账先生和铁匠木匠?陛下这是……急糊涂了?
黄巢却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城防武库。
“立刻盘点城中所有守城物资!”黄巢指着堆积如山的军械粮草,对那些算学博士下令,“我要精确到每一支箭矢,每一桶猛火油,每一斗军粮,每一块礌石滚木的数目!然后,根据城外敌军的规模,给我算出他们每日所需的粮草消耗。我要知道,不计伤亡,只算后勤,他们能在城下撑多久!”
“格物之用,正在此时!”黄巢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群“博士”,“我要让他们在洛阳城下,活活饿死!”
“数据化战争”这个超越时代的词汇,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
随后,他转向另一边,那里停放着五十具狰狞的黑色铁柜,旁边则堆放着数百柄用油布包裹的崭新横刀。
“这是我们真正的底牌。”黄巢亲手揭开一块油布,抽出一柄横刀。
“铮——!”
一声清越的龙吟,一道雪亮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武库!那刀身之上,流动着奇异的细密花纹,锋刃处寒气逼人。这是用他从系统中兑换出的技术,锻造出的第一批“大齐钢”战刀!是他准备用来横扫河北的利器。
而那五十具“火龙柜”,更是他压箱底的宝贝。
现在,这些为未来准备的獠牙,要提前对世人露出来了。
黄巢脱下王袍,换上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士卒甲胄,只提着那柄雪亮的“大齐钢”横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向西门。
“陛下!您……”赵璋急忙跟上。
“我去看看客人。”黄巢头也不回。
登上西门城楼,刺骨的寒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城外,连营十里,旌旗蔽日,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任何一个守将看到这等阵势,恐怕都会肝胆俱裂。
黄巢却面无表情地举起一个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这是他用系统积分兑换的基础光学仪器。
远处的景象,瞬间被拉近。
他看到了那面绣着“神策”二字的大纛,崭新得像是昨天才从库房里拿出来,连一丝风吹日晒的褶皱都看不见。
他又看到了那些士兵,队列整齐,装备精良,确实是精锐。但他们的眼神里,缺少了一种东西。一种久居京师,视外地兵马为草芥,那种深入骨髓的骄横与跋扈。他们的眼神很锐利,像狼,却不是吃惯了皇粮的京城“看门犬”。
“果然……”黄巢放下了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一脸紧张,手心全是汗的赵璋,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赵将军,你觉得,一份马上就要到手的催命符,和一份从天而降的大礼,哪一个更好?”
赵璋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自然……自然是天降大礼。”
“说得好。”
黄巢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他拍了拍赵璋的肩膀,说出了一句让他瞬间毛骨悚然,却又在下一秒血液沸腾的话。
“田令孜以为这是他算无遗策的阳谋,是他送给我黄巢的催命符。”
“但他错了。”
黄巢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那片自以为是猎人的敌军大营,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带着无尽的狂傲与杀机。
“这支假王师,不是催命符,而是他送给我的一份……天大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