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绳枪的巨响余威未散,战争的阴影便已悄然笼罩。
高骈并非庸才,在得知黄超占据冤句县后,立刻派出一支由三百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前来侦查。
这是一场发生在旷野上的遭遇战。
尚让率领着五十名新兵,本是为熟悉火绳枪的实战操作而出城操练,却一头撞上了这支装备精良的官军骑兵。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第一次在战场上奏响了死神的乐章。
面对这闻所未闻的雷鸣与火焰,官军的战马当场惊了半数,骑士们被掀翻在地,阵型大乱。
尚让等人抓住机会,一阵齐射,当场便射杀了数十名官军。
然而,新兵毕竟是新兵。
在第一轮射击后,装填弹药的生疏和慌乱,让他们错失了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官军的将领也是个狠角色,在最初的震惊后,立刻重整队伍,冒着枪林弹雨发起了决死冲锋。
最终,尚让以七人受伤的代价,成功击退了这支官军斥候,但他的副将,一个名叫赵虎的壮汉,为了掩护一名新兵,右臂被流矢贯穿,伤势最重。
……
营帐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嗷——!”
赵虎躺在简陋的木板上,脸色涨红得如同猪肝,浑身滚烫,嘴里发出着无意识的痛苦嘶吼。他的右臂高高肿起,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流脓,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主公,军医……军医说……”尚让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看着床上的生死兄弟,这个七尺男儿的眼眶竟有些发红。
旁边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医,满头大汗,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草药,颤颤巍巍地叹了口气:“主公,尚将军,老朽……无能为力啊!赵将军这是中了箭毒,又染了邪风,伤口溃烂入骨,神仙难救!准备……准备后事吧!”
“放你娘的屁!”尚让一把揪住老军医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咆哮道,“赵虎是我兄弟!他要是死了,我让你给他陪葬!”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老军医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就在这片绝望和混乱之中,黄超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床上人事不省的赵虎,又闻了闻空气中那标志性的味道,眉头紧紧皱起。
“金疮药呢?”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军医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旁边一堆被丢弃的草药膏:“主公,都……都用上了,没用啊!那邪气太重,药力根本进不去!”
黄超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所谓的金疮药大多是些草木灰、香炉灰之类的东西,非但不能杀菌,反而会加重感染。
“传我命令!”黄超的声音斩钉截铁,“取来军中最好的烈酒,越多越好!再找一个大铁锅,一根铜管,让铁匠把铜管弯成S形,另外再备一个干净的陶罐,快!”
一连串的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要干什么?
人都快死了,主公不想着请神拜佛,反而要喝酒?还要用锅来煮酒?
尚让也是一脸茫然:“主公,这……”
“想救他的命,就按我说的做!”黄超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现在,立刻,马上!”
不知为何,看着黄超那沉稳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尚让心中的慌乱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几分。他想起了三天前那声惊天动地的枪响,想起了那碎成一地木屑的靶子。
主公,或许真的有办法!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主公的命令吗?快去!”尚让转身对着亲兵们一声大吼。
很快,黄超所要的东西便被悉数备齐。
一口大锅架在火上,几坛子浑浊的烈酒被尽数倒入。黄超亲自上手,将弯曲的铜管一头固定在锅盖的开口处,另一头则悬在一个空陶罐的上方。
他点燃了柴火,大火熊熊燃烧。
很快,锅里的烈酒开始沸腾,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水蒸气,顺着锅盖的缝隙冒出,大部分则被导入了铜管之中。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一幕。
只有躲在营帐外一处草垛阴影里的一个纤细身影,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黄超的每一个动作。那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作为医家传人,她一眼就看出,那个叫赵虎的壮汉,已是阳气衰败,邪毒攻心,断无生理。可这个年轻的首领,为何要做这些闻所未闻的古怪事情?煮酒?这能救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滚烫的蒸汽顺着冰凉的铜管流淌,在管壁上凝结成液滴,最终,一滴、两滴……清亮如水的液体,开始顺着铜管的末端,滴入下方的陶罐之中。
一股比烈酒还要浓烈、辛辣、纯粹得多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好了!”黄超看陶罐里积攒了小半罐液体,立刻命人熄火。
他端起陶罐,对尚让命令道:“按住赵虎!另外,去烧一锅盐水,把最干净的麻布放进去煮一刻钟!”
尚让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亲自和另外两个士兵死死按住了滚烫如火炉的赵虎。
黄超用一根消过毒的木棍,缠上布条,蘸满了那新蒸馏出来的“神水”,毫不犹豫地探向了赵虎那已经发黑流脓的伤口。
“主公,不可!”老军医失声尖叫,“此乃酒之精魄,性烈如火,这般直接灌入伤口,会把人活活烧死的!”
“闭嘴!”黄超冷喝一声,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滋啦——”
当高度酒精接触到溃烂伤口的一瞬间,仿佛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了生肉上!
“啊——!!!”
原本已经昏迷的赵虎,猛地爆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若非尚让几人死死按住,他恐怕会当场跳起来!
那撕心裂肺的惨嚎,让营帐内的每一个人都头皮发麻,尚让更是心头一紧,差点松手。
然而,黄超却置若罔闻,眼神冰冷而专注。他手下的动作快而稳,用酒精反复冲洗、擦拭着伤口里的每一处脓血和碎肉,直到那狰狞的伤口露出了相对新鲜的血色。
整个过程,赵虎惨叫了数次,又昏死过去。
营帐外,草垛后的蒙面女子,娇躯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不可思议!
以毒攻毒?不……不对!
这不是任何医书上记载过的疗法!这种手段,粗暴、直接,甚至堪称残忍!可是……为什么,她却隐隐感觉到,这看似残暴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至高无上的医理?
清除“邪秽”?不是用药力去“化解”,而是用这种霸道的方式直接“洗”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她的脑海,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黄超做完清创,又用煮沸过的麻布,小心翼翼地为赵虎包扎好伤口。
他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已经面无人色的尚让说道:“今晚是关键,找人轮流看护,每隔一个时辰,用冷水浸湿的布巾给他降温。如果今晚能挺过去,他的命,就保住了。”
说罢,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营帐。
这一夜,对于尚让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他亲自守在赵虎的床边,按照黄超的吩咐,一次又一次地为兄弟擦拭身体降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虎身上的滚烫,正在一点一点地缓慢消退。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进营帐时。
“水……水……”
一个虚弱无比,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木板上传来。
尚让猛地抬头,正对上赵虎睁开的双眼!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眼睛里的狂乱和赤红已经褪去,恢复了一丝清明。
“赵虎!你……你醒了!?”尚让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伸手一摸赵虎的额头,那致命的高热,竟然真的退了!
奇迹!
这简直是阎王爷手里抢人!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手段!
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所有见证了这一幕的士兵,看向黄超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的火绳枪让他们感到的是敬畏,那么此刻,他们心中升起的,便是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的主公,不仅能造出“天雷”一样的神器,还能起死回生!
这已经不是凡人,这是神!是技艺的先知!
黄超正在营地外,看着士兵们操练火枪,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救下赵虎,不仅是救下一个兄弟,更是用事实,将“消毒”这个跨时代的概念,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这将是他未来建立战地医疗体系的基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身形窈窕,一身布衣,却难掩其下的风华。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如秋水,却又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睛。
正是那个在草垛后窥视了一切的女子。
她走到黄超面前三步远处,站定。沉默了片刻,就在黄超以为她要开口说什么时,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了下去,对着黄超盈盈一拜,额头触地。
“民女李师师,拜见主公。”
她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决绝。
“我愿献上先祖世代相传的医家宝典《青囊要术》,只求主公收留,并传授我那……起死回生的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