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再靠近五十步。”
“神机营,准备。”
黄超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却在每个人的心湖里砸出了万丈狂澜。
尚让和赵璋等人猛地回头,看向黄超的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再近五十步?
五十步,对于策马狂奔的骑兵而言,不过是一两个呼吸的瞬间!到了那个距离,对方的马刀甚至能直接劈开中军大帐的帆布!
主公这是……疯了吗?!
帐外的雷鸣马蹄声已经近乎疯狂,大地如同筛糠一般抖动不休。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他们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属于战马和骑士的浓烈腥风。
尚让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踏前一步,双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吼道:“主公!不可啊!末将愿以死相拼,请主公速速后撤!”
然而,黄超依旧没有看他。
他只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迈开脚步,朝着帐外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狂跳的心脏上,将那份足以撕裂理智的恐慌,硬生生压了下去。
帐内的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一种莫名的、源于对黄超盲目信任的情绪战胜了恐惧。他们咬着牙,握紧了刀,跟在了黄超身后。
……
大帐之外,是另一番地狱般的景象。
西侧的营寨防线已经被彻底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数百名大唐最精锐的牙兵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地捅了进来!
他们人披重甲,马带具装,手中的横刀在夕阳下反射出嗜血的寒光。每一个骑士的脸上,都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一群连像样兵器都凑不齐的泥腿子,凭什么抵挡大唐铁骑的冲锋?
“杀!!”
为首的骑兵都尉张狂地大笑着,他已经能看到那顶象征着叛军核心的中军大帐。他甚至能想象到,当自己的马刀砍下黄超头颅时,那漫山遍野的叛军轰然崩溃的壮观景象。
功劳,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冲破最后一排鹿角,距离中军大帐只剩下百步之遥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微微一愣。
没有惊慌失措的溃兵,没有四散奔逃的杂役。
有的,只是一片空地。
空地的尽头,中军大帐之前,站着一百名神情肃穆的士兵。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排成三列整齐的横队。最诡异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黑漆漆的烧火棍?一头是木托,一头是金属管,造型古怪,看不出任何杀伤力。
看到这一幕,唐军骑兵们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这就是黄巢的亲兵?拿着烧火棍就想挡住我们?”
“别是吓傻了吧?连刀都没有!”
“碾过去!把他们和他们手里的破烂一起碾成肉泥!”
轻蔑和嘲弄,在骑兵阵中蔓延。在他们眼中,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尚让站在黄超身后,看着那如同钢铁洪流般逼近的敌骑,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不懂,完全不懂。
主公的底牌,就是这一百个拿着烧火棍的士兵?
他身后的李师师,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抓紧了黄超的衣袖。那雷鸣般的马蹄声,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震出躯壳。
八十步!
唐军骑兵们已经开始加速,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七十步!
他们甚至能看清那些“烧火棍”兵士脸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珠。
六十步!
为首的骑兵都尉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刀锋直指前方那个站在阵前,身形单薄却异常镇定的身影——黄超!
“杀黄巢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骑兵们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双眼赤红,速度再次飙升!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死亡逼近的窒息感。
就在这时,站在阵前的黄超,缓缓举起了右手。
他身后的神机营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
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第二排士兵躬身,第三排士兵直立。他们将手中的“烧火棍”平端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片奔涌而来的钢铁洪流。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娴熟,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尽管每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但他们握着火枪的手,却稳如磐石。
因为,这是主公的命令。
因为,他们是神机营!
五十步!
就是现在!
当最前排的唐军骑士脸上那狰狞的笑容清晰可见时,当他们高举的马刀即将挥下时,黄超举起的右手,猛然挥落!
“开火!”
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轰——!!!”
一百支火绳枪,在同一瞬间,爆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那不是弓弦的嗡鸣,不是刀剑的交击,而是一声仿佛能撕裂苍穹的惊天雷暴!
一道道橘红色的火舌,从那百根黑洞洞的管子里喷薄而出。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白色硝烟,瞬间笼罩了整个阵地。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唐军重骑兵,连人带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死亡砌成的高墙!
“噗!噗!噗!”
那是铅弹洞穿铁甲、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
惨叫声甚至来不及发出,就被巨大的动能扼杀在了喉咙里。
第一排的唐军骑士,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扁的苍蝇,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胸前炸开一团团血雾,然后无力地从马背上栽倒。
他们身下的战马,也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击中,悲鸣着、翻滚着,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将后面的同伴绊倒一大片。
原本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其锋锐的箭头,在这一瞬间被硬生生砸得粉碎、卷刃!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瞬间诡异的死寂。
只有战马倒地时的哀鸣,和伤者垂死前的呻吟。
尚让、赵璋,以及所有叛军将领,全都石化在了原地。
他们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呆呆地看着前方那片修罗场。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是什么?是天神的雷霆吗?
为什么那些坚不可摧的唐军铁骑,就这么……倒下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攻击的,只听到一声巨响,看到一片白烟,然后,无敌的骑兵就崩溃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一切理解!
“第二排,上前!”
“装填!”
“第三排,上前!”
“预备!”
神机营的队正,在硝烟中发出了冷静而清晰的口令。
幸存的唐军骑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他们胯下的战马惊恐地嘶鸣着,人立而起,无论骑士如何抽打,都不肯再向前一步。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同伴,看着他们胸前那一个个拳头大小、血肉模糊的窟窿,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什么攻击?妖术?是黄巢那个反贼在用妖术!
后方,在高地上观战的高骈,同样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脸上的得意与从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可是他最精锐的牙兵!是大唐的骄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一个照面之下,就被一群拿着烧火棍的泥腿子打得人仰马翻?!
那声巨响是什么?那片白烟是什么?
高骈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戎马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法!
当他看到自己的骑兵部队陷入混乱和恐慌,甚至开始有掉头逃跑的迹象时,一股怒火与羞辱感直冲头顶,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稳住!都给我稳住!”
高骈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前方的战场,面目狰狞地嘶吼起来:
“是妖术!是黄巢的妖术!不要怕!”
“传我将令!全军出击!全军出击——!!给我踏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