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节度使府深处的工坊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伴随着一蓬黑烟和飞溅的铁片,刚刚成型的火铳在试验台上四分五裂。一名经验最丰富的工匠被气浪掀翻在地,脸上被熏得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满眼都是惊恐。
朱温站在不远处,铁青的脸比工坊里淬火的生铁还要冷硬。这已经是半个月来第十七次失败了。他们按照那支“神机铳”的样子,耗费了最好的铁料,动用了最顶尖的匠人,夜以继日地仿制,结果却尽是些一击即炸的废物。要么就是勉强能打响,射出的铁丸却软绵无力,三十步外连个稻草人都穿不透。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朱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工具架,各种锤子凿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养你们何用?连个管子都造不出来!”
工匠们噤若寒蝉,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画虎不成反类犬……”朱温脑海里又回响起赵璋那张平静的脸,那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他越是无法复制,就越是明白黄巢手中掌握的技术是何等的可怕。那种对绝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能等了。他需要一场胜利,需要用真正的鲜血来验证这十支“神兵”的威力,更需要让北边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提前感受一下新时代的震撼!
“来人,”朱温的声音阴冷如冰,“从亲卫中挑选十名最悍勇、箭法最准的锐士,跟我来!”
……
三日后,漳水岸边,一处芦苇丛生的隐蔽高地。
这里是汴州与成德镇的交界地带。成德节度使王镕麾下,有一支号称“踏白军”的王牌斥候,来去如风,是大军的耳目,也是边境线上最锋利的尖刀。
此刻,一支百人队的踏白军斥候,正结束巡视,准备返回营地。他们盔明甲亮,士气高昂,谈笑间尽是对朱温这个“叛将”的不屑。
“都说朱三是头狼,我看也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狗,居然跟了黄巢那反贼。”
“就是,等大帅一声令下,咱们踏平汴州,活捉朱三!”
他们没有注意到,百步之外的高地上,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从芦苇的缝隙中悄然伸出。
“放。”
朱温亲自督阵,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没有弓弦的嗡鸣,没有箭矢的破空声。
“轰!轰!轰……”
十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炸开了十道旱雷!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了高地,刺鼻的硫磺味随风飘散。
正纵马前行的踏白军斥候队,前排的十余人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人带马瞬间炸开一团团血雾!坚固的皮甲在高速旋转的铅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战马悲嘶着倒地,骑士的胸膛被整个贯穿,留下一个个碗口大的恐怖血洞。
混乱!极致的混乱!
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了。他们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更不明白这是何种力量。这是妖术?是天罚?
“敌袭!有埋……”
一名校尉刚刚举刀嘶吼,第二轮齐射的雷鸣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颅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满了身后士卒一脸。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剩下的斥候疯了一般调转马头,只想逃离这片被魔鬼笼罩的死亡之地。
然而,朱温的亲卫们,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进行着装填、瞄准、击发。每一次雷鸣,都必然会带走数条生命。
一炷香后,漳水岸边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地的尸体与残肢,鲜血将河滩染得猩红。
百人踏白军,全歼。
而高地上,朱温的十人小队,无一伤亡。
朱温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鼻腔里充满了那股让他迷醉的硫磺味道。他笑了,笑得无比狰狞。
这,就是力量!
消息传到成德,节度使王镕看到战报时,气得将心爱的玉如意当场砸得粉碎。那份战报写得无比诡异,幸存的逃兵语无伦次,只反复说着“天雷”、“妖火”。
但在王镕看来,真相只有一个。
“朱温!竖子!他与黄巢已成死盟!”王镕须发皆张,双目赤红,“此非战之罪,乃妖术也!他朱温敢用黄巢的妖法来挑衅我河北的威严,便是自寻死路!传我将令,集结大军,本帅要亲征汴州,将朱温碎尸万段,用他的头颅祭奠我踏白军的亡魂!”
北方的火药桶,被这十颗小小的铅弹,彻底点燃了。
当朱温与河北三镇在黄河两岸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之时,洛阳城中的黄巢,却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命令。
全军休整,开垦屯田,大兴武备。
对外宣称:积蓄力量,响应圣旨,择日北伐,匡扶社稷。
没人知道,在洛阳皇城的一间偏殿内,一个名为“舆论司”的全新机构,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拉开了帷幕。
第一柄无形之刃,刺向了民间。
黄巢治下的州县里,各大茶馆酒肆的说书人,都开始讲一个全新的段子——《黄天师怒授神兵》。故事里,黄巢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反贼,而是悲悯世人、能呼风唤雨的“黄天师”。他眼见河北的贵族们鱼肉百姓,横征暴敛,遂大发慈悲,将九天神雷炼化成“雷管”,授予“义士”朱温,命他替天行道。
故事传唱开来,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原来朱温将军打河北,是得了神仙的法宝,是为民除害啊!
第二柄无形之刃,刺向了敌军的军营。
通过被俘后又“侥幸”逃脱的河北士兵,以及来往于各地的秘密商人,一则更可怕的流言,在河北联军中病毒般扩散开来。
“听说了吗?朱温手里的那种雷管,只是黄巢看不上眼的次品!”
“什么?!”
“黄巢的大齐军中,装备了数万支更厉害的玩意儿,叫什么‘暴雨神机弩’,不用一根根装填,扣一下扳机,就能像下暴雨一样把铁弹丸泼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把一个军阵打成筛子!”
“我的天……那还怎么打?!”
“所以啊,黄巢根本没动,他就是在等,等咱们和朱温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出来收拾残局!”
恐慌在军中蔓延。将士们看着对面朱温军中不时响起的“雷鸣”,再想想传说中那数万支“暴雨神机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第三柄无形之刃,则精准地刺向了权力的心脏。
一封用火漆密封的“汴州密约”,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无意中”被送到了长安,摆在了大宦官田令孜的案头。
田令孜颤抖着手打开,上面的内容让他眼前一黑。
那赫然是一份朱温与黄巢瓜分天下的计划!约定朱温拿下河北三镇后,黄巢出兵关中,朱温则从东线“协助”黄巢,共取长安!
“反了!反了!他朱温果然反了!”田令孜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他亲手扶持起来,用来对抗河北和李克用的恶犬,竟然已经和最大的敌人串通一气,要把屠刀挥向自己!
三层信息战,如同三张无形的大网,在不同的圈层同时收紧。
河北军帐中,将领们为了那子虚乌有的“暴雨神机弩”争吵不休,人人自危。
长安皇宫内,田令孜对朱温的猜忌和恐惧达到了顶点,立刻下令切断了对汴州的一切支持。
而远在太原的李克用大营里,一群谋士对着混乱的地图,愁眉不展。局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朱温和河北打得你死我活,黄巢却在洛阳种地,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原本应该是三路围攻,人人喊打的洛阳,此刻却诡异地成了整个北方风暴的中心。
各路势力的探子、使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涌向了这座曾经的帝都。魏博的、成德的、卢龙的、沙陀的,甚至还有来自更遥远藩镇的密使。
他们带来了一场另类的“万国来朝”。
这些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敌人,此刻的目的却出奇地一致:他们不是来宣战,不是来劝降,而是来刺探,来收买,来乞求!
他们都想从黄巢手中,获得那种能改变战争走向的“神兵利器”。
洛阳宫殿内,黄巢安静地坐着。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来自昔日敌人们的拜帖,每一份都措辞谦卑,极尽恭维。
他未发一兵一卒,却已经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他成了这场北方乱局的唯一仲裁者,整个棋盘的掌控者。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感,远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让人沉醉。
然而,就在黄巢享受着这份无冕之王的荣耀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统领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帅!紧急军情!”
黄巢的眉头微微一挑。
“讲。”
“系统……”那统领似乎在努力理解情报的内容,额上全是冷汗,“我们的探子回报,历史关键人物‘李克用’的行动逻辑发生了重大偏离!”
黄巢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他已放弃对中原的观望,”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尽起沙陀主力,全军西进!目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