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堂屋内，一张方桌擦得锃亮，砂锅稳稳放在桌中央，揭开盖子的瞬间，酸香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裴砚卿已在桌边坐定，墨色的衣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清俊，他看着砂锅里翻腾的酸菜和浮在汤面的肉片，鼻尖微动，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这味道倒是新奇，酸中带着肉香，闻着便觉得暖意融融。”
许清嘉从食盒里取出两碟小菜，一碟凉拌木耳，一碟炒时蔬，都是爽口解腻的吃食，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给他盛了一碗滑肉：“快尝尝看，胡大叔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这肉片汆得恰到好处，应当不会让你失望。”
裴砚卿接过碗，先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酸中带鲜，骨汤的醇厚与酸菜的清爽完美融合，瞬间驱散了一路的风霜。
他夹起一片肉片，只见那肉片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放入口中轻轻一抿，果然滑嫩无渣，酸菜的酸爽渗入每一丝肌理，与肉香交织成绝妙的滋味。
“确实不错，”裴砚卿放下筷子，看向许清嘉的目光里满是赞赏，“这酸菜的脆爽与肉片的滑嫩相得益彰，汤底醇厚却不腻口，冬日里吃来最是熨帖。”
许清嘉见他喜欢，自己也舀了一勺汤，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想起方才在后厨的忙碌，笑道：“能合你的口味就好，原本是想着给食客们添道新菜解腻，没想到倒先让你尝了鲜。”
裴砚卿执起茶壶，给她杯里续上温热的茶水，指尖擦过杯沿，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那里还带着方才在灶台边忙碌时染上的薄红。
“你做的吃食，自然是最好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娘子！娘子！出事了！”外头小石头的声音突然在院子里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许清嘉和裴砚卿皆是一愣，许清嘉放下汤勺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只见小石头冻得脸颊通红，额头上却沁着细汗，见了许清嘉便急声道：“娘子，刘婶子……胡大叔已经回去了，她不行了……”
小石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刚才阿香哭着过来的。”
闻言许清嘉心中咯噔一声，忙追问：“阿香人呢？刘婶子究竟出了何事？可是病情加重了？”
小石头喘着粗气，连连点头，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阿香说……说刘婶子从昨夜起就咳得厉害，方才突然就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胡大叔让我跟您说一声，他得先回去了。”
许清嘉心下一沉，前些日子她才跟阿香一道去选了布料，说着要给她娘做一身冬衣。
这才短短几日，怎的病情竟恶化得如此之快？
裴砚卿站在他身后，扶住她的手臂，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莫慌，我与你同去看看。”
许清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点了点头。
裴砚卿转身回屋取了件厚实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取了一把油纸伞，这才护着她往琼花巷里头走去。
胡大叔家的院子外已堆着半人高的积雪，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蹦跳着啄食草籽，见有人来，扑棱棱飞进了旁边光秃秃的槐树枝桠间。
院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许清嘉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煤烟味扑面而来，院子里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几只破陶罐倒在墙角，里面的药渣混着雪水冻成了冰砣。
裴砚卿先一步跨进门，将许清嘉护在身后。
正屋的门帘半撩着，昏暗的光线下，只见阿香跪在床榻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声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冻住的溪流般断断续续。
她面前的床榻上，刘婶子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冬日里的枯草，单薄的被褥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胡大叔蹲在床脚，双手死死抓着刘婶子冰凉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平日里洪亮的嗓音此刻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抬头看见许清嘉和裴砚卿进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绝望与无助。
屋内的炭火盆早已熄灭，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许清嘉裹紧了斗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底，她快步走到床榻边，伸出手探向刘婶子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流若有似无，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得吓人。
“许姐姐……”阿香看着许清嘉，泪眼婆娑的模样让人心头发紧，她哽咽着伸出手紧紧抓住许清嘉的衣袖，那双手冰冷得像刚从雪堆里捞出来一般，“我娘她……她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为她裁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她马上就能穿上了……”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砸在许清嘉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许清嘉心里一揪。
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阿香的后背，目光落在刘婶子毫无生气的脸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从她初到宁州，胡大叔一家给她了很多的温暖与善意，如今看着刘婶子气息奄奄，阿香哭得几乎晕厥，许清嘉只觉得心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连呼吸都带着疼。
裴砚卿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将手轻轻搭在她颤抖的肩上。
“阿香，好好同婶子说说话吧……”许清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的这点时光还是留给他们一家人吧，让他们能在彼此的陪伴中，给刘婶子最后的温暖。
她拉着裴砚卿的手，示意他一同退到屋外，将屋内的空间留给这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