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三人寻了好大一篮子海货。
大娘喜滋滋地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渔歌，脚步轻快得像个小姑娘。
许清嘉跟在裴砚卿身侧，脚下的滩涂泥沾了满鞋，走起路来有些沉重。
裴砚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小心脚下，这里的泥滑。”
许清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里那点因方才听到“船出事”而悬着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些许。
回到村长家时，许清嘉主动请缨去厨房做饭，想着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从大娘口中套些关于村子和周边海域的消息。
大娘本想拦着，说让她歇着，自己来就行，但许清嘉笑着说：“大娘，您忙活一早上也累了，我在家也常做饭，让我来吧，就当是谢谢您和村长收留我们。”
裴砚卿也在一旁帮腔：“让她去吧，她手艺还不错，正好让您尝尝她的手艺。”
大娘见他们坚持，便不再推辞，只笑着说：“我来帮你烧火。”
厨房里光线不算明亮，土灶旁堆着劈好的柴火，墙壁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许清嘉挽起袖子，将篮子里的海货倒在木盆里，白贝在水中微微张合，吐着细密的泡泡，海带则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在清水里舒展着叶片。
大娘蹲在灶门前，用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禾，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她脸上暖融融的。“这白贝啊，得先用盐水泡上半个时辰，让它们把沙子吐干净，不然吃起来硌牙。”
大娘一边说着，一边从墙角的陶罐里舀出些粗盐递给许清嘉，“海带要提前泡发，咱们这的海带都是自家晒的，晒干了收在坛子里，吃的时候抓一把泡开，炖汤最鲜。”
许清嘉接过盐，一边往盆里撒一边应着：“大娘您懂的真多，我在家的时候，母亲也常买海货回来做，只是城里的海货总不如这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新鲜。”
她状似随意地提起，“说起来，这望海村的海可真不错，物产这么丰富，想必村里人日子过得挺安稳吧？”
大娘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晃动着。“安稳是安稳，就是偏了点，进出都得靠船，遇上大风浪，半个月都出不了海。”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海上不太平，听说南边有海盗出没，还有些不明身份的船在附近转悠，村里的汉子们出海都得结伴，不敢走太远。”
许清嘉心里一动，手上洗海带的动作没停，“海盗？那官府不管吗？”
“管？怎么管？”大娘撇撇嘴，声音压低了些，“这海边天高皇帝远的，官府的人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趟，就算来了，也是收些赋税就走，哪会真管咱们渔民的死活。”
她往灶膛里又塞了几根柴，火焰猛地窜起来，舔舐着锅底，“前阵子就听说邻村有艘渔船没回来，怕是……唉，谁知道是遇上了风浪还是……”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及时打住了话头，抬头看了许清嘉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我听我家老头子说了，你们夫妻二人是湖州人，怎么跑到这大老远来了？”
许清嘉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露出一抹略带无奈的笑容：“实不相瞒，我们本是去投奔亲戚的，谁知路上遇到了劫匪，盘缠都被抢了去，身上的伤也是那会儿留下的。为了避开那些歹人，我们绕了远路，一路颠簸着走到这里，瞧见有村子便想进来歇歇脚，幸好遇到了您和村长，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着，还悄悄抬眼观察大娘的神色，见对方脸上满是同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娘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是可怜见的，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出门在外太不容易了。你们也别着急，先在村里安心住下，等我家老头子打探清楚消息，看看哪条路安全，再做打算。”
许清嘉连忙道谢：“多谢大娘体恤，给您添麻烦了。”
她将处理干净的白贝和海带放进陶罐，又往里面加了几片姜片去腥，这才盖上盖子，坐到灶门前帮着大娘添柴。
这些白贝新鲜得很刚一入锅，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海带在沸水中渐渐舒展，原本深褐色的叶片变得愈发柔滑，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独特的海腥味，却又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姜片的辛辣与海货的咸鲜在热气中交织、融合，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勾得人食欲大开。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与陶罐里咕嘟咕嘟的汤沸声交织在一起，大娘闻着
这汤的香味，忍不住咂咂嘴：“清嘉啊，你这手艺真好，你那夫君定是被你这一手好厨艺给吸引的吧。”
许清嘉被她说得脸颊微红，手下添柴的动作却没停，“大娘说笑了，不过是些家常手艺！”
“我看得出来，你们夫妻俩感情好得很，小伙子也是个好的，方才瞧着他对你寸步不离的样子，眼里的关切可不是装出来的。”
大娘说着，拿起火钳拨了拨灶膛，火星子溅在青砖上，“我们村里的后生要是娶了媳妇，也都学着这般疼人就好了。”
许清嘉垂眸看着陶罐上氤氲的水汽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话音刚落，裴砚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粗布短褂，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见他进来，许清嘉下意识的看了眼灶膛里燃着的大火，便开口道：“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出去外面等着吧。”
大娘立马笑着打趣道：“你娘子啊是心疼你身上有伤，不想让你沾着烟火气呢。”
说罢她便笑着招手：“你这娘子能干得很，马上就好了，就等你进来尝第一口呢。”
裴砚卿走近，目光自然地落在许清嘉沾着湿痕的发梢上，伸手替她别到耳后，“累不累？”
许清嘉摇摇头，心跳又漏了一拍。
大娘在一旁看得直乐，揭开陶罐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瞬间涌了出来，白贝在汤里张着壳，海带在乳白的汤里轻轻晃动，姜片的辛香混着海鲜的醇厚在热气中弥漫开来，勾得人舌根生津。
在大娘的注视下，许清嘉硬着头皮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裴砚卿嘴边：“你尝尝……”
裴砚卿微低头，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咸鲜中带着白贝的清甜和海带的清爽，暖意顺着食道一路熨帖到胃里，他抬眸看向许清嘉，眼底笑意加深：“你的手艺一向很好。”
这倒不是装出来的，许清嘉的手艺他是实实在在知道的。
许清嘉被他直白的夸赞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招呼大娘：“大娘，我再炒个菜，就可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