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殿内传来元妃温软的声音,李嬷嬷再次掀帘请许清嘉入内。
许清嘉敛衽上前,只见元妃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榻上,云鬓高耸,眉眼间带着几分病后的倦意,却难掩清丽容光。
她面前的小几上,那碗酸杏酱已空了大半,牛乳米糕旁还放着半盏兑了温水的杏酱水,水面上还浮着几粒未化尽的冰糖。
许清嘉连忙跪下行礼:“奴婢许清嘉,参见娘娘。”
元妃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银匙,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温和:“你便是司膳司那个做杏酱的宫女?起来回话。”
“是。”许清嘉依言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目光恭敬地落在地面。
元妃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碗的边缘,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抬起头来。”
许清嘉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不敢与元妃对视,只虚虚落在她胸前的凤纹玉佩上。
“这司膳司竟还有你这般好模样的宫人。”元妃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好奇:“这酸杏酱的做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许清嘉心头一紧,连忙回道:“回娘娘,奴婢也是偶然见库房有青杏,想着娘娘害喜,或许酸甜之物能开胃,便斗胆试了一试。”
元妃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偶然?本宫看你倒是心思细腻。这青杏酱酸甜得宜,既解了口中腻味,又不伤脾胃,比那些太医开的方子还要合心意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清嘉略显单薄的身影,语气添了几分温和,“你叫许什么名字?在司膳司当差多久了?””
“回娘娘,奴婢名唤许清嘉,刚入司膳司不久。”许清嘉垂首应道,声音平稳无波,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她能感觉到元妃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并不锐利,反倒带着几分审视后的温和。
元妃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拈起一块牛乳米糕,在剩余的杏酱中蘸了蘸,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后才缓缓道:“刚入司膳司便能有这般手艺,倒是难得。你可知这青杏酱最难得的是什么?”
许清嘉屏息凝神,思忖片刻后回道:“回娘娘,奴婢以为,是酸涩与甘润的平衡。
青杏本酸,若糖少则过涩,糖多又失了清爽,需得让酸甜在舌尖层层化开,既不喧宾夺主,又能恰好勾起食欲。”
元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说得倒也贴切。
本宫这些日子吃什么都觉得寡淡,偏这杏酱入喉,竟让腹中那股反胃的感觉都压下去了几分。”
元妃打量着许清嘉,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有胆子接下这差事的。
司膳司上下都知本宫近来胃口挑剔,先前送去的几样吃食都被原样退回,连徐掌膳都束手无策。
你一个新人,就不怕弄砸了差事,受那责罚吗?”
许清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依旧沉稳:“回娘娘,奴婢虽只是个新人,但入宫前曾跟着家中长辈学过些调理饮食的法子。
奴婢想着,食物本就是为了滋养身体,娘娘腹中龙胎要紧,若能因这小小的杏酱让娘娘舒坦些,便是受些责罚也值得。”
元妃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抬手抚了抚微隆的小腹,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你倒是个心思通透的。
罢了,这差事你办得极好,本宫心下也舒坦了不少。”
说罢,她抬手示意李嬷嬷,“赏。”
李嬷嬷应声上前,将一个锦盒递到许清嘉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银锞子,收着吧。”
许清嘉连忙跪下谢恩:“奴婢谢娘娘恩典。”
她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锦盒,触手温润的织锦下能感觉到银锞子硌出的规整形状。
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鼻尖萦绕着殿内若有似无的檀香,心尖却因那句办得极好而微微发烫。
待起身时,李嬷嬷已将锦盒塞进她手中,眼神里虽仍带着几分审视,却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
“往后本宫这里的膳食便都由你来负责吧。”元妃又抿了口温水,目光落在许清嘉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你既懂调理,又有这份细心,本宫信得过你。
只是这宫中膳食不比寻常人家,既要合本宫的口味,更要兼顾腹中胎儿的康健,食材的挑选、火候的拿捏,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许清嘉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奴婢定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等到出了寝殿,李嬷嬷又告诫了许清嘉几句:“你得娘娘赏识,这差事若是做得好往后在这宫里自然能得些体面,但若是做的不好,也要仔细想想你这条小命。
如今娘娘腹中怀有龙子,尊贵的很,你每日送来的膳食,老身都会亲自查验。
食材必须新鲜洁净,调味要清淡合宜,切不可用那些性寒或活血的东西,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仔细司膳司上下都给你陪葬。”
许清嘉垂首听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待李嬷嬷说完,才恭声应道:“奴婢记下了,定当万分谨慎,绝不敢有丝毫差池。”
李嬷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还是方才那个小太监,他见许清嘉安然无恙的出来,手中还捧着赏赐。
让他原本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便谄媚的脸上堆起笑来,声音也比来时热络了几分:“姐姐好本事,竟能得娘娘如此赏赐,往后在司膳司定是前程似锦。
小的这就送您回司膳司,路上若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的定当尽力照办。
这宫里的路啊,说宽也宽,说窄也窄,姐姐如今得了娘娘青眼,往后小的还得仰仗姐姐多多提携呢。”
“公公说笑了,往后还要多劳公公费心。”许清嘉笑着将锦盒小心揣入怀中,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着那方温热的印记。
她知道这不过是小太监见风使舵的场面话,宫中最是捧高踩低,今日得赏的风光,明日或许就会因一句话、一碗汤而化为泡影。
回去路上又路过浮屠塔,许清嘉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公公,不知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有如此多的守卫?”
“嘘!”
小太监立马捂住她的嘴,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姐姐可别乱问!那是宫里的禁地,咱们做奴才的只管低头走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免得惹祸上身!”
他的声音发颤,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仿佛那浮屠塔是什么碰不得的凶煞之地。
随后,他低声道:“那里头可是关着了不得的人物,太子殿下派了重兵把守,咱还是快走吧。”
许清嘉心中了然,面上却装作被他吓住的样子,怯生生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眼角的余光再次飞快地掠过那座沉默的白塔。
这下她可以肯定了,那里头关的就是裴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