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灵竹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黎朔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演练着一套缓慢而圆融的拳法,动作看似柔和,却隐隐牵动着周身气血,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是他结合太极拳理与自身洗髓伐身的体魄特性改良的锻体式,于无声处锤炼筋骨内脏。
他刚收势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院门便被轻轻叩响。
“黎师弟,在吗?”是安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迟疑。
黎朔有些意外,平时安柔来找他,多是交代任务或是探讨修行,虽然多半是他在听,但很少有这么早主动上门的时候。
他打开门,只见安柔站在门外,一身素雅长裙,晨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脸,但那双往常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却染着几分化不开的愁绪。
“安师姐,早啊,快请进。”黎朔侧身让开。
安柔走进小院,目光扫过黎朔刚刚练拳的地方,那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浑圆如一的气场,让她心神微宁,但旋即又被自己的心事占据。
“黎师弟,我……”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你似乎……对卜算推演之道,有些研究?”
黎朔一愣,随即了然。
他确实跟凌夜学了伏羲八卦和周易八卦,也捣鼓过太极八卦,偶尔也会用几枚古钱币给自己或者关系好的师兄弟算着玩,准不准另说,主要是图个心理安慰和好玩。
“呃,略懂皮毛,上不得台面。”黎朔挠头笑道,“师姐是有什么烦心事,想算一卦?”
安柔轻轻点头,在石桌旁坐下,叹了口气:“是关于斩缘境修炼的。”
黎朔闻言,神色也认真了几分。斩缘境,顾名思义,需斩断凡尘俗缘,明心见性,方能更进一步。
这是修仙路上的一道重要分水岭,因果纠缠,抉择艰难,一旦选错,轻则修为停滞,重则心魔丛生,道途尽毁。
“师姐卡在斩缘初期已久,可是遇到了难以抉择的‘缘’?”黎朔问道,他在凌夜的熏陶下,对这些概念理解得比许多同辈都深。
安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低声道:“嗯。我面前有三条因果线,牵扯甚深,关乎至亲,关乎故土,亦关乎……道心。家族期望,个人执念,宗门责任,交织在一起。我……不知该从何处斩下这一刀。”
她抬起眼,看着黎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黎师弟,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强人所难,卜算之道未必能窥得天机,但我……只是想寻一个方向,一点启示。”
看着安柔那带着迷茫和脆弱的神情,与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形象判若两人,黎朔心中一动。
相处日久,他早已知晓这位师姐外冷内热的性子,内心其实极为重情,善良又敏感,这样的性格,面对斩缘这等残酷之事,确实煎熬。
他决定帮帮她。
“师姐信我,我自当尽力。”黎朔郑重道,“不过卜算之事,玄之又玄,结果仅供参考,最终抉择,还需师姐本心定夺。”
“我明白。”安柔点头。
黎朔取出三枚磨得光滑的古旧铜钱,又拿出一张太极八卦图铺在石桌上。
他屏息凝神,回想凌夜教导的法门——心要静,意要诚,沟通冥冥。
戒指里,凌夜饶有兴致地看着:“哟,小子要开始忽悠……啊不是,开始展现道门绝学了?安小丫头这状态,确实是典型的选择困难症加重度良心负担,有意思。”
黎朔没理会凌夜的调侃,将三枚铜钱合于掌心,心中默念安柔的疑问,然后轻轻掷于八卦图上。
铜钱叮当作响,翻滚落定。
黎朔低头看去,眉头微皱,手指掐算,嘴里念念有词:“嗯……乾上坎下,讼卦?不对,看这变爻……咦?涉及舟车远行,中正有孚……但又有窒惕之象……”
安柔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黎朔又掷了两次,结合卦象和爻辞,眉头越皱越紧。
这卦象显示的信息颇为矛盾,似乎指向远方,有利涉大川之象,但又暗示中间有阻碍,需要坚守正道,而且……好像还跟口舌、争执有关?
凌夜在戒指里啧啧称奇:“讼卦?有意思。这丫头要斩的缘,看来不是悄无声息就能断的,得争,得辩,甚至可能得打官司?涉及到家族了吧?中洲安家……嘿嘿,大家族是非多啊。”
黎朔沉吟片刻,抬起头,看着安柔,组织着语言:“师姐,卦象显示,你此番‘斩缘’,契机或许不在宗门,亦不在当下纠结之处。”
“不在宗门?”安柔一怔。
“嗯。”黎朔指着卦象,“有‘利涉大川’之象,可能需远行。但途中或有‘窒碍’,需‘中正’守心,惕厉奋发。而且……此缘牵扯‘言语之争’,似是关乎名分、道理之辩。”
他顿了顿,补充道:“卦象虽指向远方有利,但并非让你盲目逃离。而是暗示,你需要的答案,或许需要跳出眼前的困局,在更广阔的天地间,经历一番磨砺与明辨,才能看清何为真正该斩之缘,何为该守之道。”
安柔听得若有所思。
远行?言语之争?跳出困局?这些词汇在她心中碰撞。
她确实因为家族和自身的顾虑,一直困守于宗门附近,不敢远离。
或许……真的需要走出去?
“那……我该如何做?”她下意识追问。
黎朔摇了摇头,收起铜钱:“卦象止于此,具体如何做,需师姐自行决断。不过,我观师姐眉宇间郁结之气,源于‘不忍’与‘不敢’。斩缘非绝情,而是明心。若事事皆求两全,反而深陷因果泥潭,动弹不得。有时,看似决绝的选择,未必不是解脱与新生。”
这番话,半是卦象解读,半是结合了他自己的见解。
安柔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黎朔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她心中那层犹豫不决的薄膜。
是啊,她一直在逃避选择,因为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似乎都会伤害到另一方,她不忍,也不敢承担那份后果。
可这样僵持下去,对所有人都是消耗。
跳出眼前,远行磨砺……或许,真的是一条路?
她看着黎朔,眼中的迷茫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她站起身,对着黎朔郑重一礼:“多谢黎师弟点拨,虽未直言结果,却让我看清了许多。”
黎朔连忙摆手:“师姐客气了,我就是胡乱算算,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安柔却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真心的、清浅的笑意:“不,很有用。至少,我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她顿了顿,又道,“此事,还望师弟替我保密。”
“师姐放心,我懂的。不过,卦钱结一下。”黎朔拍着胸脯保证。
送走神色明显轻松了几分的安柔,黎朔松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
“可以啊小子,忽悠得一套一套的。”凌夜的声音响起,带着戏谑,“‘利涉大川’、‘言语之争’……解释得挺圆滑嘛,既指了方向,又没把话说死,还灌了碗鸡汤。有几分神棍的潜质了。”
黎朔嘿嘿一笑,在心里回道:“凌哥,我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嘛!再说了,我看安师姐就是自己心里早有倾向,只是缺个人推她一把,给个看似‘天意’的理由。我这卦,算是给了她一个行动的借口。”
“嗯,还不算太笨。”凌夜赞许道,“斩缘斩缘,重点应该在‘明’,不在‘斩’。她自己想不通,你就算算出花来也没用。现在她有了‘远行寻求答案’这个目标,注意力转移,心态放松,反而更容易找到真正的方向。你这卦,算是歪打正着。”
黎朔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是!不过凌哥,安师姐她……回中洲安家,会不会有麻烦?卦象里好像有争执的意思。”
凌夜淡淡道:“麻烦肯定有,大家族哪有一帆风顺的?但这也是她必经的历练。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挨顿社会的毒打,怎么知道家里的饭香?咳咳……总之,对她未必是坏事。你小子就别瞎操心了,赶紧修炼你的!洗髓伐身只是基础,后面炼筋炼骨,有你苦头吃的!”
“知道啦,凌哥!”黎朔收敛心神,重新摆开架势,继续他的修炼。
心中却对安柔即将面临的远行,生出几分好奇与隐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