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欧阳熊是被算盘声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走出寝殿，看见长孙明蹲在凌霄殿前的白玉台阶上，面前摊着几十本账簿，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旁边还围着一圈愁眉苦脸的小仙官，个个手里捧着玉简记录。
“这又是在折腾什么？”欧阳熊打着哈欠走过去。
“发薪俸。”长孙明头也不抬，“清微天原有仙官神将共计八千六百余人，按新规，月俸需用‘幽冥符钱’发放。昨日铸钱司刚出第一批符钱，今日就得发下去。”
他递过一枚巴掌大的青色玉钱，钱身隐隐有归墟鼎的虚影流转：“此乃‘青符钱’，一枚兑一百下品灵石。往上还有紫符、金符。”
欧阳熊接过来把玩：“挺像回事。所以你在算什么？”
“算亏空。”长孙明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咱们库房里灵石是多，但按新规，所有开支都得走符钱账目。可符钱铸造需要时间，这八千多人的薪俸……暂时发不出来。”
周围小仙官们闻言，脖子缩了缩。
欧阳熊乐了：“所以咱们归墟帝庭第一天正式运营，就要拖欠工资？”
“主上英明。”长孙明面无表情。
正说着，远处传来喧哗声。只见一群穿着各式旧制式官袍的仙官，正朝凌霄殿涌来。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手里还举着块木牌，上书四个大字：“还我血汗”。
“瞧瞧，”欧阳熊非但不急，反而兴致勃勃，“讨薪的都上门了。”
那白胡子老头冲到台阶下，噗通跪下：“帝尊！小仙乃清微天户部度支司主事，掌管薪俸发放已三千年！昨日新规颁行，说是今日发薪，可度支司金库空空如也，这、这让小仙如何向同僚交代啊！”
他身后黑压压跪了一片仙官，个个眼巴巴望着。
欧阳熊蹲下身，和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李算盘。”
“好名字。”欧阳熊拍拍他肩膀，“李主事，这样，薪俸呢，今日照发。”
李算盘一愣：“可金库……”
“用这个发。”欧阳熊从怀里摸出一叠黄纸，随手画了几笔，递过去，“此乃‘白条’，面额自填。你发下去，让他们凭条去长孙明那里登记，下月连本带利补发。”
李算盘手都在抖：“这、这不合规制……”
“现在这就是规制。”欧阳熊站起身，声音懒洋洋却传遍全场，“要么领白条，要么去混沌里冷静几天。自己选。”
仙官们面面相觑。
三息之后，李算盘第一个接过白条：“小仙……愿为帝尊分忧！”
有人带头，后面呼啦啦全跟上了。长孙明面前瞬间排起长队，领白条、登记、按手印，流程一气呵成。
端木雅不知何时出现在欧阳熊身侧，轻笑：“主上这手空手套白狼，倒是愈发娴熟了。”
“这叫金融创新。”欧阳熊振振有词，“等符钱造够了，再让他们用白条来兑。要是有人等不及想提前兑，那就收点手续费嘛。”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对还在排队的仙官们喊道：“对了，白条可以互相转让买卖啊！谁要是急用钱，打折卖给别人也行！”
人群里，李算盘眼睛突然亮了。
欧阳熊满意地背着手走了。
归墟帝庭的第一个工作日，以全员喜提白条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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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李算盘又来了。
这次他没跪，也没举牌子，而是抱着厚厚一摞账本，站在凌霄殿外探头探脑。殿内，欧阳熊正跷着腿看话本，长孙明在另一头核验新铸的符钱。
“进。”欧阳熊眼皮都没抬。
李算盘小步快走进来，恭恭敬敬行礼：“帝尊，长孙大人。”
“李主事啊，”欧阳熊翻过一页书，“白条都发出去了？”
“发、发出去了……”李算盘擦擦汗，“可是……出事了。”
长孙明停下动作：“何事？”
“白条……被炒起来了。”李算盘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正是三日前发的白条。只是上面多了十几道转手画押的痕迹，最底下还标了个小字：“现兑九折”。
欧阳熊终于抬起头，来了兴致：“详细说说。”
原来这三日，清微天仙官们没闲着。有人急着用钱，把白条八折转给同僚；有人觉得下月兑付稳赚，开始低价收购。一来二去，竟在私下形成了交易市场。如今一张面额百枚青符钱的白条，市价已涨到一百零五枚灵石的兑换权——还得排队。
“更离谱的是，”李算盘声音发颤，“万法门原来的几个长老，私下开了盘口，赌咱们下月能不能足额兑付。赔率……挺高的。”
殿内安静了一瞬。
“哈哈哈——”欧阳熊突然大笑，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人才啊！这都是人才！”
长孙明倒是冷静，看向李算盘：“他们用什么做赌注？”
“用……用白条本身。”李算盘咽了口唾沫，“赢了得双倍白条，输了白条归庄家。”
“空对空，玩得挺花。”长孙明点头，转头对欧阳熊道，“主上，此事可管可不管。不管，任其发展，月底恐生乱子。管，现在就得立规矩。”
欧阳熊笑够了，擦擦眼角：“立，当然要立。不过怎么立，得琢磨琢磨。”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这样，李主事，你去传个话。就说归墟帝庭体恤下属，准备在城南开个‘白条兑付所’。今日起，白条可以随时去兑，不过——”
他故意拉长声音：“兑付比例，按市价浮动。现在市价是一百零五兑一百是吧？那咱们就按一百零三收。那两点差价，算手续费。”
李算盘瞪大眼睛：“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欧阳熊笑眯眯的，“咱们急人之所急，提前兑付，收点跑腿费不应该吗？再说了，愿意等的下月照样足额领。多一个选择嘛。”
长孙明已经低头开始算账：“若按此策，今日兑付压力约需三十万元晶灵石，但可收手续费六千。若将这笔灵石投入铸钱，下月符钱产量可增三成……”
“就这么办。”欧阳熊一锤定音，“李主事，再给你个任务。去把那个开赌盘的长老找来，就说帝庭欣赏他的才干，聘他做兑付所副主事，专管风险对冲。”
李算盘晕晕乎乎地走了。
端木雅从屏风后转出，忍俊不禁：“主上这是要把所有投机之徒，都收编成自己人？”
“不然呢？”欧阳熊重新捡起话本，“打打杀杀多没意思。让他们自己折腾，咱们抽水，这才叫可持续发展。”
他翻了页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让百里惊鸿建个模型，算算最优手续费比例。咱们既然要抽水，就得抽得科学。”
殿外阳光正好。
清微天的第一场金融游戏，在当事人还没完全搞清楚规则的状况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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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五日，白条兑付所正式挂牌。
地点设在南天门旁一座偏殿，牌匾是端木雅亲手题的，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天通货栈”。门口还立了块告示板，用朱砂写着兑付细则，底下围了一圈仙官指指点点。
主事李算盘，副主事晁千山——就是原来万法门开赌盘那位长老。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柜台后，一个打算盘，一个记账簿，配合得居然挺默契。
开业头一个时辰，没人进门。
晁千山有点坐不住，悄声问：“李主事，咱们这买卖……真能成？”
李算盘老神在在：“等着。”
话音刚落，门口挤进来个胖仙官，满头是汗，手里攥着一把黄纸：“兑、兑付！全兑了！”
李算盘接过白条一数，面额合计三千青符钱。按当日牌价一百零二兑一百，该付三千零六十枚青符钱的等值灵石。他正要吩咐库房取钱，眼角余光瞥见胖仙官腰间挂的玉佩——那是户部仓廪司的印记。
“王主事，”李算盘笑眯眯问，“这么急着用钱？”
王主事擦汗：“家、家里有点事……”
“巧了。”晁千山插嘴，他到底做过长老，眼力毒，“昨儿个我还看你在‘仙珍阁’订了件流云法衣，定金都付了。那玩意儿，得两千灵石吧？”
王主事脸一白。
李算盘和晁千山对视一眼，心里门清。这是挪用公款垫了私账，现在窟窿补不上，来套现了。
“兑，当然兑。”李算盘拉长声音，“不过王主事，您这白条来路正不正，咱们得查查。万一有人偷盗、抢夺……”
“别！”王主事急了，“我、我拿东西抵押！我这有件祖传的‘八宝琉璃盏’，抵给你们！”
一场闹剧，最后以王主事抵押法宝、兑走两千灵石告终。他人走了，留下的话却在仙官圈里传开了：
白条不仅能兑钱，还能抵押借贷。
这下可好。
第二天，天通货栈门口排起了长队。有人真急用钱，有人想套现投资，还有人纯粹来探风声。李算盘和晁千山忙得脚不沾地，长孙明亲自坐镇后堂监账。
消息传到凌霄殿时，欧阳熊正在试吃林清羽新研制的“静心糕”。
“抵押借贷？”他咬了口糕点，含糊道，“他们拿什么抵押？”
“五花八门。”端木雅忍着笑，“法宝、丹药、洞府地契，还有拿未来三百年薪俸做抵押的。”
“有创意。”欧阳熊喝了口茶顺了顺，“规矩立了吗？”
“立了。”长孙明递过玉简，“按您的意思，抵押物估值打七折，月息五分。逾期不还，抵押物收归帝庭库房。另外，白条本身也可做信用抵押，但额度减半。”
欧阳熊扫了一眼，点头：“再加一条。凡在天通货栈有借贷记录、且按时还清的，下次借贷利率可降一分。这叫……信用积累。”
“主上圣明。”长孙明记下，又补充，“不过现有库房灵石，照这个势头，撑不过十日。”
“符钱呢？”
“第一批铸造完成，约合五十万元晶。但铸钱需以归墟之气为引，皇甫烈大人说，最快也得月底才能产出下一批。”
欧阳熊摸着下巴，忽然问：“咱们清微天，有没有什么特产？就是别处没有，或者别处不如咱们好的东西。”
殿内安静一瞬。
司马南风缓声道：“清微天曾以‘星纹钢’闻名诸天。此钢烙印星辰道纹，是炼制飞剑、法宝的上佳材料。只是这些年战乱，矿脉大多荒废。”
“那就复工。”欧阳熊拍板，“让巫马战的骷髅兵去挖矿，百里惊鸿设计矿场，皇甫烈负责冶炼。炼出来的星纹钢，一部分铸钱，一部分拿去卖。”
他越说越起劲：“再搞个‘清微天星纹钢专卖’。想买？用灵石换可以，用白条换更好——白条买，打九折。”
长孙明眼睛亮了：“此计甚妙！如此一来，白条有了实物背书，信用可固。且专卖之利，可补铸钱之耗。”
“那就这么干。”欧阳熊伸个懒腰，“对了，那个天通货栈……再开个新业务。”
“请主上示下。”
“叫‘白条汇兑’。”欧阳熊笑得像只狐狸，“比如王主事欠李主事钱，不用真给灵石，去货栈把白条过户就行。手续费嘛，收千分之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百里惊鸿再做个模型，算算怎么定价能让咱们利润最大化，还让他们觉得划算。”
殿外，清微天的天空湛蓝如洗。
一场由白条引发的金融风暴，正悄然演变成一套完整的运作体系。
而风暴中心的仙官们，此刻还在货栈门口热烈讨论着，是该兑钱，还是该囤白条等着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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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清微天第一份“财经邸报”发行了。
主编是独孤晓——谁也没想到这位情报女王对市井八卦有如此热情。邸报用浅显文字写了三件事：星纹钢矿复工、天通货栈新规、以及白条的最新市价。
仙官们人手一份，蹲在衙门口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咱们清微天还有这好东西？”
“白条涨到一百零七了？我前儿一百零二卖的！”
“啧，早知道抵押洞府多换点白条……”
凌霄殿里，长孙明呈上月末总账。
“主上，本月各项收支已平。白条兑付压力因星纹钢专卖回流资金，已缓解八成。天通货栈净收手续费合五千三百枚金符钱。”他顿了顿，“另有一事——三日前开始，有外界商队试探入境，询问星纹钢价格。”
欧阳熊正歪在榻上，让端木雅试戴新炼制的“清心坠”，闻言抬起眼皮：“哪来的？”
“北边冰原界的‘寒霜商会’，西边金石界的‘万宝楼’。”长孙明道，“都是听到风声，想来分杯羹的。”
“价格怎么报的？”
“按您的吩咐，对外报价比内部价高三成。可用灵石支付，若用等值特产以物易物，可再优惠半成。”
欧阳熊坐起身，端木雅顺势帮他整理衣领：“他们反应如何？”
“寒霜商会想用‘万年玄冰’换，万宝楼想用‘精金矿’抵。”长孙明眼中闪过精光，“我已让皇甫烈鉴定过，折算下来，以物易物比收灵石……多赚两成利润。”
“那就换。”欧阳熊拍板，“不过要立规矩。第一，交易必须经过天通货栈，用咱们的符钱结算。第二，他们的商队入境，人数、货物需提前报备，由独孤晓核查。第三——”
他忽然笑了：“跟他们说，清微天欢迎各方商旅。但做生意，得守咱们的规矩。比如，不能在城里打架，不能偷税漏税，不能私下兑换货币……违者，劳务抵债。”
晁千山如今已是天通货栈二把手，正好在殿内汇报，闻言小声嘀咕：“这不就是咱们收拾仙官的那套……”
“好用嘛。”欧阳熊理直气壮，“规矩立起来，就是让人守的。”
十日后，第一笔对外交易达成。
寒霜商会用三十车万年玄冰，换走了等值的星纹钢。交割在天通货栈进行，全程录像——端木雅用水镜术录的，说是“留存凭证”。
交易完成时，寒霜商会的管事多嘴问了句：“晁副主事，贵地的‘白条’，我等外商可能持有？”
晁千山一愣，转头看向屏风后。长孙明微微点头。
“自然可以。”晁千山立刻换上笑脸，“不过外商持白条，兑付时需加收一成手续费。若是用来在清微天买卖货物，则与本地仙官同权。”
消息传开，外商哗然。
但很快有人算过账：清微天物价平稳，白条市价看涨，就算兑付时多付一成手续费，囤着买卖货物也划算。更妙的是，白条轻便，远比押运大宗货物安全。
于是第二批外商来时，不少人都试探性换了些白条。
李算盘看着账册上新增的“外商白条持有户”，手有点抖：“长孙大人，这、这要是他们联合起来挤兑……”
“挤兑？”长孙明淡定地拨着算盘，“星纹钢矿日产量已在增加，下月将推出‘星纹钢券’，以实物钢锭为锚，白条可兑钢券，钢券可兑钢锭。他们想兑，随他们兑。兑走的钢锭，咱们七成利早已落袋。剩下三成，不过是把库房里的石头，换成了他们手里的灵石和特产。”
他抬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况且，你真当主上的‘规矩’是白立的？外商入境那一刻，太史渊的人就已混进他们的商队了。”
李算盘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千年度支司主事，白干了。
月末总结会上，欧阳熊听完汇报，只问了一句：“咱们现在，算不算站稳脚跟了？”
司马南风抚须微笑：“清微天域内，政令通畅，经济复苏。域外，已有三界商队常态化往来。虽只是开端，然根基已固。”
“那就好。”欧阳熊舒了口气，重新瘫回榻上，“总算能消停几天了。”
他顺手抓起新一期的财经邸报，头版标题赫然是：
《万界通衢不是梦——清微天对外开放步入新阶段》
底下小编按语写得激情澎湃，一看就是独孤晓的手笔。
欧阳熊看着那标题，忽然笑了。
“万界通衢啊……”他喃喃道，“这名字不错。下次开会，可以聊聊怎么把路修到别人家门口去。”
殿外夕阳西下，将清微天的琉璃瓦染成暖金色。
天通货栈的灯笼刚刚点亮，柜台前还有零星仙官在办理业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
而在更远的天空之外，更多世界的眼睛，正望向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天地。
新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