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武大收拾着被踢翻的担子,唉声叹气。潘金莲冷着脸,将一碗稀粥顿在他面前,“这清河县,你我还能待下去么?”
武大一愣,嚅嗫道:“…可是祖辈都在此…”
“祖辈?”潘金莲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祖辈可曾教你日日受人欺辱,连浑家也快被人欺上门了?
你那兄弟若真有本事,怎不见他来寻你?指望不上旁人,你自家就是个立不起来的!再待下去,迟早叫人害了性命去!”
这话像刀子,戳在武大心上。他怕,如何不怕?今日是言语调戏,明日就敢动手动脚,后日…他不敢想。
“那…那娘子说如何是好?”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她早已受够这无望的日子,决然道:
“走!离了这是非地!天下之大,莫非没有个安生去处?寻个无人认得你我的县府,你依旧卖你的炊饼,好歹图个清静!”
她心中亦有算计,离了这熟悉之地,或许能摆脱过往,换个活法。
武大沉默半晌,终是重重点头。他虽懦弱,却非不惜命。连日受辱,浑家怨怼,去意已决。
数日后,一辆粗陋的驴车悄没声地驶出了清河县城门。
武大赶着车,回头望了望生活多年的故土,眼中有些许茫然不舍。潘金莲则用布巾包着头面,只露出一双美目,眼神复杂地望着前路,有对未来的惶惑,更多的却是挣脱牢笼般的决绝。
他们一路向南,餐风饮露,听闻阳谷县甚是繁华,人口众多,便决议前往。
只盼着那人生地不熟的去处,能容下他们这对外人看来极不般配的夫妻,能让他们这艘飘摇破败的小船,寻个暂且避风的港湾安顿下来。
……
次日清晨,宋江如常来到郓城县衙应卯。方才坐定,便有衙役来传,说县令时文彬请他去书房议事。
宋江整了整衣冠,快步来到后堂书房。只见时文彬正坐在案前翻阅文书,眉头微蹙。见宋江进来,便放下手中卷宗,温言道:“宋押司来了,坐。”
“不知相公唤宋江前来,有何吩咐?”宋江恭谨坐下。
时文彬轻叹一声,道:
“今日请押司来,是为步军都头一事。老韩头年事已高,腿脚又不便,前日已上书请辞。
本官念他多年勤勉,准他回乡颐养天年。只是这步军都头一职关系县城安危,不可久悬。押司常年行走县中,熟知人情,不知可有人选推荐?”
宋江沉吟片刻,道:
“回相公,眼下确有两名人选。一是雷横,此人原在济州厢军中效力,武艺娴熟,近来老韩头告假时,也多由他暂代都头事务,于职司已颇为熟稔。”
时文彬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
“雷横此人...本官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好赌贪财,前不久还有人密报,说他与城南恶霸刘二勾结。”
说到这里,时文彬冷哼一声:“那刘二欺行霸市,强占民女,无恶不作。有苦主告到衙门,却总因证据不足而作罢。背后若无人撑腰,岂能如此猖狂?”
宋江心中一惊,他虽也风闻雷横与刘二过往甚密,却不知竟到如此地步。
那刘二他是知道的,去年曾强占李老汉的茶摊,逼得老汉险些投井;今春又当街强抢卖豆腐的张家闺女,幸好被路人拦下。若雷横果真为其庇护,实乃郓城一大害。
时文彬又道:“另一人选是谁?”
宋江忙收敛心神,道:“另一人是西溪村保正朱安。此人虽年轻,但武艺高强,更兼为人正直,在乡中颇有贤名。”
“朱安...”时文彬沉吟道,“这名字耳生得很。他有何能耐可任都头?”
宋江正色道:“相公明鉴,朱安德行兼备,且对郓城风物熟稔于心。更难得的是他一身的好武艺,便是几十个壮汉也近不得身。前日东溪村晁盖与他比试,百回合下来竟不能取胜。”
时文彬闻言,颇感兴趣:“哦?晁盖是本地有名的好汉,竟胜他不得?”
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且带那朱安来见我。本官要亲自考较考较。”
宋江应诺,当即差人快马去西溪村请朱安。
不到一个时辰,朱安便随差人来到县衙。时文彬在二堂相见,只见来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站在堂前如松柏挺立,自有一番气度,心中先有了三分欢喜。
“小人朱安,拜见相公。”朱安行礼如仪,不卑不亢。
时文彬问了些乡中事务,朱安对答如流,见解不凡。又试他以律法案例,竟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时文彬越看越喜,但毕竟步军都头职责重大,须有真才实学方能胜任。
“朱保正,”时文彬抚须道,“宋押司极力举荐你,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
本官身边有一随从,名唤赵大,曾是西军精锐,退役后跟随本官多年。不如你二人比试一番,也让本官开开眼界?”
朱安拱手道:“全凭相公安排。”
时文彬便唤出赵大。这赵大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步履沉稳,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他向时文彬行了礼,取过一根哨棒,对朱安道:“朱保正,请赐教。”
朱安也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根哨棒,走入场中,抱拳道:“赵兄请。”
赵大也不客气,哨棒一抖,便如蛟龙出海般直取朱安面门。这一棒又快又狠,带起一阵风声,显是下了苦功的。
堂上观战的时文彬和宋江都不禁屏息。他们知道赵大本事,当年十三四个山贼近他不得,在西军中也是有名的高手。
只见朱安不慌不忙,侧身避过这凌厉一击,手中哨棒顺势一拨,化解了赵大的攻势。赵大变招极快,拦腰又是一棒扫来,力道之大,若被击中,必定筋骨断裂。
朱安却不硬接,纵身一跃,竟轻飘飘地落在一丈开外。赵大步步紧逼,哨棒舞得呼呼生风,一连又是三招攻出,都被朱安巧妙避开。
第五回合上,赵大一招“力劈华山”,高举哨棒猛劈下来。这次朱安不再闪避,手中哨棒向上迎去,两棒相交,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赵大只觉虎口一震,哨棒竟脱手飞出,“咣当”一声落在三丈外的青石板上。
赵大愣在当场,满脸不可置信。他自付在西军中也算好手,便是与将领过招,也能斗上数十回合,不想今日竟五合之内便败下阵来,且对方明显未尽全力。
堂上静了片刻,时文彬忽然抚掌大笑:“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宋押司举荐得人!”
赵大拾回哨棒,心悦诚服地对朱安抱拳道:“朱保正武艺高强,赵某佩服!”
朱安忙还礼道:“赵兄承让了。若是真刀真枪比拼,胜负尚未可知。”
时文彬越看朱安越喜,不仅武艺高强,更难得是胜而不骄,谦逊有礼。
当即对宋江道:“宋押司,本官意已决。就命朱安暂代步军都头一职,试用三月。若无不妥,便即真正除授职位。你即刻去安排交割事宜。”
宋江大喜,与朱安一齐躬身领命。
出得县衙,宋江拉着朱安的手道:“贤弟好本事!从今以后,郓城治安就要多多倚仗贤弟了。那雷横那边,我自去分说。”
朱安正色道:“全赖哥哥提携。小弟必当竭尽全力,保境安民,不负相公与哥哥厚望。”
阳光照耀下,朱安挺拔的身姿越发显得英武不凡。宋江看着他,心中暗喜为郓城觅得一位良才,却也不知这番举荐,将来会在郓城县掀起怎样的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