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卞祥怒吼一声:“找打!”碗口大的拳头已带着风声砸了过去。他虽未动兵刃,这一拳之力,足以开碑裂石。
那胖大汉子竟不闪避,喝声:“来得好!”蒲扇般的大手一探,便去抓卞祥的手腕,手法巧妙,隐含擒拿劲力。
卞祥变拳为掌,反切对方脉门。那汉子手腕一沉,化抓为掌,硬碰硬对了一记。
“啪!”又是一声脆响,两人各退一步,脚下黄土都被踩得陷下几分。
这一下试出对方斤两,两人眼中都闪过惊异之色,随即更是战意高昂。当下也不拔兵刃,就在这黄土官道上拳来脚往,恶斗起来。
但见两条猛虎相争,拳风激荡,喝声如雷。卞祥势大力沉,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刚猛劲道;那汉子却刚中带柔,手法精巧,时而擒拿锁扣,时而硬打硬进,竟丝毫不落下风。
转眼间斗了五十余合,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尘土飞扬中,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那是拳脚到肉的闷响。
朱安在旁越看越是心惊。卞祥的武艺他是知道的,堪称万人敌,这不知名的汉子竟能与他赤手空拳斗到这般地步,其实力简直深不可测!水浒世界中,有这般身手、这般形貌的……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此时场中二人已斗到百余合,火气越打越旺,眼看便要打出真火,动用兵刃。那汉子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反手便要去拔那腰刀。卞祥也大吼一声,抓向地上的开山斧。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朱安动了。
他身形如电,倏忽插入两人之间,左右手齐出,左手成掌,搭住卞祥挥来的巨臂,一引一化,将那股足以劈碎巨石的力道卸向一旁;右手并指如戟,疾点那汉子拔刀的手腕神门穴,逼得他手腕一麻,腰刀竟未能出鞘。
这一下出手,快、准、妙至极点,同时制止了两大高手,却又举重若轻,未伤任何一人。
卞祥与那汉子同时一震,各自退开两步,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自知方才出手的力道,这官差模样的汉子竟能同时化解,其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朱安拱手沉声道:“两位俱是豪杰,何必为些许误会性命相搏?岂不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那胖大汉子瞪着朱安,环眼中惊疑不定,瓮声道:“你这官差,倒是好手段!”他虽这般说,戒备之色却未减分毫。
卞祥喘了口气,道:“哥哥!这厮好生无礼……”
朱安摆手止住他,对那汉子诚恳道:“在下郓城县步兵都头朱安。我这兄弟性子急,若是冲撞了足下,朱某在此赔个不是。我看足下非常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敢问高姓大名?或许能交个朋友。”
那汉子听得“朱安”二字,又仔细打量他几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沉吟片刻,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却化作一丝复杂苦笑,摇了摇头。
“嘿,你这官差倒有些气度,手段也了得。俺的名号……”
他顿了顿,笑声里带了几分自嘲与豪迈,“……不说也罢,没来由给你招来祸事,大个子,洒家给你陪个不是。”
卞祥爽朗笑道:“无妨我走了一路正自技痒,你这肥厮倒有几分本事,是我的对手,来日咱们找机会再分个高低!”
“哈哈哈!好兄弟!那就这么说定了!”那汉子拍了拍卞祥的胳膊。两个粗汉皆是性情豪爽之辈,早把之前的事抛到脑后。
说罢,他深深看了朱安一眼,似是未能结交感到惋惜,他不再多言,扶正了毡笠,转身大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黄土官道的拐角处,竟是真的头也不回。
卞祥问道:“大哥,这个汉子不像是一般人。这河东地界的好汉,我都略知一二,却不知这人是谁?”
朱安望着那汉子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轻轻摇头:“不是河东人士,他是关西人。此人乃是真豪杰,其武艺不在贤弟你之下。只是可惜,未能与之深交……”
他心中几乎已断定那人身份,只是时机未到,点破无益,反添麻烦。
几人稍作休整,便继续赶路。不一日,已至石州地界,在定胡军处西渡黄河。
渡口市集颇为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江湖人物汇聚于此。等待渡船时,朱安几人便在渡口一家茶棚歇脚。
刚坐下不久,便听得邻桌几个带着刀剑、行商打扮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议论。
“……听说了么?渭州城出了件惊天大事!”
一个瘦高汉子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何事?快说快说!”同伴催促。
“便是那渭州经略府的鲁提辖,三拳打死了那欺男霸女的镇关西郑屠!”
“啊?可是那人称‘镇关西’的郑大官人?”
“不是他还有谁?听说那鲁提辖是条真好汉,只因听闻郑屠强骗了流落此间的金老女儿,又虚钱实契欺压她,一时怒起,只三拳便结果了那厮的性命!端的是大快人心!”
“后来如何?”
“后来?那鲁提辖自是亡命去了。如今海捕文书只怕已发往各处州县,悬赏捉拿呢!啧啧,可惜了一条好汉……”
朱安与卞祥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了然之色。卞祥压低声音:“哥哥,莫非是昨日那人……”
朱安微微颔首,抿了口粗茶,目光再次投向滔滔黄河水。
果然是他——花和尚鲁智深。而今,他打死了镇关西,正是踏上逃亡之路,奔赴五台山的方向。想必那日匆匆而行,正是要避开官道盘查。
江湖风波恶,豪杰总相逢。朱安知道,他与这位梁山之上最具慧根、最是真性情的步军头领的缘分,绝不会就此为止。
渡船已至,朱安起身,拍了拍兀自感慨的卞祥的肩膀。
“走吧,贤弟。前路还长。”
一行人登上渡船,渡过滔滔黄河,继续向着未知的前路行去。只是朱安心中那份招揽天下豪杰、在这大宋末年做一番事业的念头,愈发清晰坚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