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祥正听得入神,见谈话中断,忍不住插话道:“这位先生说得在理!俺们从河东来,一路见的尽是冻死饿死的百姓,哪来的甚么太平盛世!”
文士与少年闻声看来,见朱安三人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尤其是居中而坐的朱安,虽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威严。
文士拱手道:“在下许贯忠,这位是燕青小友。适才一时愤激,妄议朝政,让三位见笑了。”
朱安闻言心中一震:许贯忠!这不是原着中那位满腹经纶却隐居不仕的名士吗?那燕青,就更熟悉了。
朱安忙起身还礼:“在下朱安,这两位是卞祥、杨林。许先生所言,句句切中时弊,何来见笑之说。”说着指了指身旁座位:“如不嫌弃,可否移驾一叙?”
许贯忠与燕青对视一眼,欣然应允。
五人重新落座,朱安叫小二添了酒菜。许贯忠见朱安气度不凡,问道:“听朱兄口音,似是京东人士?不知来大名府所为何事?”
朱安笑道:“不过是游历四方,增长见闻罢了。适才听先生高论,对江南花石纲知之甚详,想必曾游历江南?”
许贯忠叹道:“不瞒朱兄,在下刚从江南归来。那一带本是鱼米之乡,如今却被花石纲折腾得民不聊生。
为采太湖石,不少百姓田地被占,还要被强征为役夫。地方官员为讨好朱勔,更是变本加厉,往往一块石头尚未启运,已有数十人家破人亡。”
燕青接话道:“小可在卢员外府上做事,前日护送货物南下,亲眼见运送花石纲的场面。
运河之上,运送奇花异石的船只首尾相接,而运粮的商船反倒被阻不得前行。听说杭州米价已涨至每斗三百文,寻常人家如何承受得起!”
杨林插话道:“难怪这一路见到许多南来的流民,原来竟是为此。”
许贯忠冷笑道:“何止流民!花石纲所过之处,强征民夫,拆桥毁屋,百姓苦不堪言。
更有地方豪强借此机会兼并土地,逼得良民为盗为匪。依我看,这大宋江山,早晚要坏在这‘丰亨豫大’四个字上!”
卞祥拍案道:“先生说得痛快!那些当官的只顾自己享乐,哪管百姓死活!俺这一路见了多少冻死骨,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
朱安沉吟片刻,道:“许先生见识超卓,不知对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许贯忠目光炯炯地看着朱安,缓缓道:“朱兄既问,在下就直言了。如今朝中六贼专权,以‘丰亨豫大’为名,行奢靡享乐之实。
花石纲不过冰山一角,更有西城所、括公田等弊政,天下百姓已苦不堪言。我看不过十年,必生大乱!”
燕青闻言变色,低声道:“先生慎言!”
许贯忠却慨然道:“大丈夫立世,当言则言!便是官家亲至,我也是这般说法!”
朱安闻言,心中暗赞:好一个许贯忠!果然名不虚传!不禁起身斟满一杯酒,敬道:“先生高义,朱某佩服!请满饮此杯!”
五人相谈甚欢,从朝政谈到民生,从西北边患谈到江南民变,越谈越是投机。许贯忠见识广博,分析时势鞭辟入里;燕青虽年纪轻轻,却也见识不凡,对大名府一带人情世故了如指掌。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燕青起身告辞:“小可还需回府当值,今日得遇诸位,实乃幸事。”说罢施礼离去。
许贯忠也起身道:“在下客居城南紫竹庵,朱兄若有闲暇,可来一叙。”留下地址后,也告辞而去。
卞祥咂咂嘴道:“这许先生真是个痛快人!说的句句在理!直把俺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杨林一拍桌案,惋惜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位许先生可惜了!”
朱安目光深邃,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缓缓道:“今日一会,大有收获。这大名府,果然藏龙卧虎啊。”
此刻华灯初上,翠云楼内外灯火通明,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然而朱安脑中回响的,却是许贯忠那句“不过十年,必生大乱”的预言,以及窗外寒风中那些无名的冻死骨。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
朱安三人离了大名府,取道往东平府行去。时值深冬,山道积雪未化,寒风刮面如刀。行了半日,人困马乏,忽见前方山坳里露出一角飞檐。
卞祥喜道:“哥哥,前头有座庙宇,正好讨碗热汤水喝!”
三人催马近前,却见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庙,匾额上“普济寺”三字已斑驳难辨。正要上前叩门,忽听庙内传来兵刃相交之声,夹杂着怒喝与惨呼。
朱安神色一凛,摆手示意二人噤声。三人轻手轻脚绕到庙墙塌陷处,朝内窥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体,多是僧侣打扮,血水染红了积雪。
十七八个家丁模样的汉子结成一个圆阵,护着中间一个素衣女子,正与二三十个响马厮杀。那女子虽鬓发散乱,却镇定自若地指挥着:
“……张教头维持阵型!不要乱!”
朱安定睛一看,那女子眉目如画,不是月前在东平府有一面之缘的程小姐是谁?
当时他去太守府替时文彬送信,与这位太守千金还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战局骤变。响马中一个虬髯大汉猛劈一刀,将所谓张教头连人带刀劈成两段,狂笑道:“小娘子好烈性!俺崔猛就喜欢这样的!”
家丁接连倒地,最后只剩两人护在程婉卿身前。女子脸色煞白,却突然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厉声道:“程家儿女宁死不辱!恶贼,今日你能得到的只有我的尸体!”
崔猛见状更是心痒难耐,搓手笑道:“好个烈女子!正合俺意!”说着便要扑上。
程婉卿闭目咬牙,刀锋一转竟往自己颈间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破空之声骤响,一支羽箭“嗖”地射来,正中崔猛执刀的手腕。崔猛惨叫一声,钢刀落地。
“贼子敢尔!”朱安如猛虎般纵身跃入院中,卞祥、杨林左右紧随。
朱安不等落地,反手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又一个响马应声而倒。卞祥一杆大斧直取崔猛,杨林的朴刀翻飞截住旁边响马。
程婉卿本欲自刎,却听到了救兵前来,钢刀“当啷”落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挺拔背影挡在身前,弓弦尚在微微颤动。
崔猛捂着手腕惊怒交加:“哪里来的撮鸟,敢坏爷爷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