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眼冒金星,口鼻溢血,险些当场昏死过去,这下好了一对熊猫眼齐了。
他捂着眼睛,又惊又怒地望去,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挡在了程婉卿身前,正冷冷地盯着他。
来人正是朱安的结义兄弟马扩!
高衙内认得马扩,其父马政乃是官家亲信,圣眷正浓,论起根基和权势,他这高俅的螟蛉之子在真正的衙内面前,还真硬气不起来。
他指着马扩,色厉内荏地道:“马……马扩!你……你敢打我!你皇城司也管不到本衙内头上!”
马扩冷哼一声,“高坎,你给我听好了!此人是我的兄长,兄长有事,便是马扩有事。你若敢打我兄长和嫂嫂的主意,休怪我不讲情面!”
高衙内被他目光中的寒意所慑,加之脸上火辣辣的疼,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而就在此时,场中战局已定。
朱安与丘岳激战近五十回合,窥见丘岳气息转换间的一个微小凝滞,体内气血奔涌,大喝一声,使出一招“三十六路天罡神拳”的杀招“龙虎交征”。
左拳如龙探爪,虚晃吸引注意,右拳则如猛虎出闸,携带着全身拧转的巨力,后发先至,闪电般轰向丘岳胸膛!
丘岳仓促间横掌硬接,却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涌来,他那雄壮的身躯竟被这一拳震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一丈多远,重重摔落在地,喉头一甜,气血翻涌,一时竟闭过气去,晕厥当场!
高衙内眼见最大的倚仗丘岳竟被朱安一拳击败,又见旁边的马扩虎视眈眈,哪里还敢停留?
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面子,慌忙指挥那些吓呆了的帮闲:“快!快扛上丘教头!走!快走!”
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大相国寺。
……
樊楼,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朱安与马扩在顶层寻了一处临窗的雅间坐下,推开窗,汴梁城的万家灯火与天上星河仿佛连成一片。
朱安点了樊楼有名的羊羔酒、玉脍(生鱼片)、山海兜等佳肴,举杯相谢:“马扩兄弟,今日多亏你及时赶到,震慑了高坎那泼皮,朱安敬你一杯!”
马扩哈哈一笑,与朱安对饮而尽:“兄长何必客气!那高坎仗着高俅权势,在东京城欺男霸女,我早已看他不惯!”
两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窗外喧嚣鼎沸,窗内酒香四溢,但朱安却察觉马扩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并未随酒意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贤弟,”朱安放下酒杯,关切问道,“我自寺前与你相遇,便见你愁眉不展。你我兄弟,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马扩闻言,沉默片刻,猛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泛起红潮。
“兄长既问,小弟也不敢相瞒。非是皇城司琐务,而是北边来了恶客,朝廷恐要行差踏错,酿成大祸!”
“北边?”朱安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辽国又生边衅?”
“非是契丹!”
马扩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是比契丹更凶、更恶的虎狼!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的生女真!一个叫完颜部的部落,派了使者,秘密到了东京!”
朱安配合地露出惊讶神色:“女真?那不是辽国羁縻下的部落吗?其使者来我大宋作甚?”
“联宋灭辽!”
马扩吐出四个字,眼中忧色更浓,“那使者言道,其部族首领完颜阿骨打,已聚兵反辽,连战连捷!他们愿与我朝结盟,南北夹击,共分辽国。”
“兄长可知燕云十六州?”
朱安沉吟片刻,神色凝重道:“燕云十六州自石敬瑭割让以来,已近二百年。中原失去长城之险,契丹铁骑可直抵黄河,此诚我朝百年之痛。
当年太宗皇帝北伐未竟,真宗时虽缔澶渊之盟,然每念及此,朝野上下无不扼腕。想来若是能收回燕云十六州,朝中衮衮诸公应当是欣喜若狂。”
“何止是欣喜若狂!”
马扩语气中带上一丝讥讽与无奈,“童贯、蔡攸等人,闻此消息,如获至宝,已在密议北伐之事,仿佛燕云十六州已是囊中之物!”
他说着,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仿佛要借酒浇灭心中的块垒:
“兄长,你可知那完颜阿骨打是何等人物?小弟随家父前年曾因边市之事渡海,深入过混同江(松花江)一带,远远见过那女真部族!”
马扩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凝重,似乎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
“那些女真战士,真真是林中猎虎、江上搏蛟的野人!他们不尚文饰,衣皮饮酪,耐寒忍饥,自幼便生长于马背弓弦之上。
我曾亲眼目睹,一队不过百余人的女真斥候,遭遇辽国一支近千人的部族军!辽人纵马驰骋,箭如飞蝗。而女真人竟不躲不避,下马步战,人人皆披重甲,步履如飞,硬顶着箭雨突进!
他们弓力极强,箭镞淬毒,近身后挥动铁骨朵、短矛,悍不畏死,如虎入羊群!
那一战,上千辽骑竟被百余名女真甲士杀得尸横遍野,溃不成军!其凶悍勇烈,实乃小弟平生仅见!”
“而那完颜阿骨打,”马扩深吸一口气,“便是统御这般虎狼之师的雄主!我虽未亲见,但听闻他于宁江州、出河店,以数千之众,大破辽国数万精兵!
其人用兵如神,更兼胸怀大志,绝非甘居人下之辈。辽国看似庞大,实则内部腐朽,面对如此锐气正盛的新兴之师,崩溃只怕就在眼前!”
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兄长!你想想,一旦辽国这庞然大物倒下,我大宋直面的是什么?是比契丹人更凶悍、更野蛮的女真虎狼!
然而朝廷如今不思整军经武,固守边防,反而要与虎谋皮,妄图火中取栗!这简直是昏了头啊!”
马扩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我曾向父亲进言,即便不助辽抗金,也当严守中立,坐观成败,让辽金彼此消耗,我大宋也可渔翁得利。奈何无人肯听!
他们只看到眼前的燕云故土,却看不到那背后的灭顶之灾!只道女真乃是化外野人,不堪一击,却不知我大宋禁军久疏战阵,武备废弛,早已非当年劲旅!”
他颓然松手,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璀璨的东京夜景,喃喃道:“这满城灯火,歌舞升平……不知还能看到几时?只怕我辈将来,都要成亡国之奴了……”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有楼下传来的隐隐丝竹之声。
朱安看着忧国忧民的结义兄弟,心中亦是感慨万千。马扩所见,确是远见卓识,可惜在这举朝皆醉的东京城内,他的清醒,反而成了最大的痛苦。
朱安提起酒壶,为马扩再次斟满,沉声道:“贤弟之虑,深谋远虑,非庸碌之辈所能及。然世事如棋,非一人之力可挽天倾。我辈但求问心无愧,尽力而为。来,喝酒!今夜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马扩看着朱安,眼中闪过一丝知己之感,重重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好!兄长,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