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东平府新任太守程万里,乃是童贯门下的先生,原在东京汴梁为官,近日方携家眷到任。
这位程太守为官清正,膝下有一独女,名唤程婉卿,年方二八,真真是掌上明珠。
因其祖母身体微恙,程婉卿便在东京多侍奉了祖母几日,待祖母安康后,方才带着几个贴身丫鬟、仆役,乘坐马车,由一队老成家丁护卫着,离了东京,赶往东平府与父亲团聚。
这一日,车队已入了东平府地界,距离府城不远。程婉卿坐在马车中,轻轻掀开窗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窗外与东京迥异的北地风光。
但见官道两旁田野开阔,远山如黛,虽无汴梁的极致繁华,却自有一番开阔粗犷的气象。
她自幼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中却不失坚韧,看着这父亲治理的疆土,心中亦生出几分新奇与期盼。
正思索间,忽听得前方马蹄声如雷动,烟尘滚滚而起。护卫的家丁头领脸色一变,急忙呼喝车队向道旁避让。
还未等车队完全停稳,便见一队盔明甲亮的马军旋风般冲至近前,竟丝毫不减速,直直地朝着车队逼来!
为首一将,白面俊朗,英气逼人,身披红袍,腰悬双枪,不是那董平又是谁?
董平今日正率队巡边归来,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在这东平府地界进一步树立威信,扩大权柄,纵马疾驰间,忽见道旁有一行车队避让。
本是寻常,可他目光扫过中间那辆看似朴素却用料扎实、帘幕精致的马车时,恰一阵风来,掀起了车窗软帘的一角。
只这一眼,董平便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瑶池仙子一般!
那车内端坐一位小姐,虽只惊鸿一瞥,却见其云鬓半偏,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气质娴雅静好,与他平日所见的庸脂俗粉截然不同,分明是汴京来的大家闺秀,有天香国色之姿!
董平本就是个风流自赏、贪恋美色之人,一见如此绝色,只觉得心痒难挠,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哪里还按捺得住?
加之他新官上任,正觉东平府无人能制,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吁——!”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人立。
身后骑兵见状,虽不明所以,也立刻纷纷勒马,动作整齐划一,瞬息间已将这支小小的车队团团围在中央!
董平麾下骑兵皆是精锐,甲胄鲜明,刀枪出鞘,一股沙场悍卒的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将程家那些寻常家丁骇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纷纷后退,挤在马车周围,勉强护持。
那家丁头领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颤声道:“各位军爷,不知为何拦住我们去路?我等是……”
“闭嘴!”董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灼灼,只盯着那辆马车,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扬声道:“车里是哪家的小娘子?出来让本都监瞧瞧!”
他语气轻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车内,程婉卿的丫鬟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小姐的衣袖。
程婉卿亦是心中一惊,她久在深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但她是太守之女,自幼受父亲教导,此刻虽惊却不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低声对丫鬟道:“不必惊慌。”
她听得外面那将领自称“都监”,心中微动,东平府的都监……莫非就是父亲提过的那位新上任的董平?
见车内无人应答,董平更觉心痒,以为是小门小户女子害羞惧怕,不由哈哈一笑,策马又上前几步,几乎要碰到马车,语气更加放肆:
“小娘子莫怕!本官乃是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见你车驾行迹有些可疑,特来盘查一番!速速下车,验明正身,方可放行!”
那家丁头领听闻是董都监,心中微微一定:“都监大人息怒!车内是我家小姐,乃是……”
“嗯?”董平目光一寒,猛地挥起马鞭,作势欲打,“本都监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开!”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马车帘幕终于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
程婉卿并未下车,只是露出半张俏脸,虽面色微白,但目光清澈镇定,看向马上的董平,声音清冷而不失礼数:
“原来是董都监。小女子程氏婉卿,家父乃东平府新任太守程万里。今日方至东平地界,不知都监因何拦车盘查?若有公务,还请明示。”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董平脸上的轻佻笑容霎时僵住,举着马鞭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程太守的千金?
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车队,这车中天仙般的女子,竟是顶头上司、一府之尊程太守的女儿!
他纵然再嚣张,也知道太守乃是府州最高行政长官,掌管一府民政,位阶远在他这兵马都监之上,而且大宋文贵武贱,自己方才的轻薄言行,若是传到程太守耳中……
董平身后的骑兵们也是面面相觑,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悄悄将出鞘的刀枪往回缩了缩。
董平反应极快,脸上肌肉抽动一下,瞬间变了一副面孔,慌忙滚鞍下马,收起那副桀骜之态,拱手施礼,语气也变得恭敬无比:
“原来是程大小姐!末将董平,不知小姐车驾在此,多有冒犯!实在是罪该万死!只因近日府境左近不甚太平,末将奉命巡边,见车队陌生,故而来盘问,不想惊扰了小姐,万望小姐海涵!”
他这番话虽是临时编造,倒也说得滴水不漏,试图将方才的失礼行为遮掩为公务盘查。
程婉卿聪慧过人,岂能看不出他前倨后恭的缘由?心中虽愠怒,但深知父亲初来乍到,不宜与这等手握兵权的武将立刻撕破脸皮。
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静:
“董都监忠心职守,何罪之有。既是误会,说开便好。小女子还需赶路回府,与父亲团聚,可否请都监行个方便?”
“自然!自然!”董平连忙侧身让开,对手下喝道,“还不快让开道路!护送小姐车驾入城!”
骑兵们慌忙散开。
程婉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放下了车帘。
车队重新启动,在家丁们心有余悸的护卫下,缓缓向着东平府城方向行去。
董平站在原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方才的恭敬迅速化为懊恼与不甘,眼神复杂无比。
美色当前,却是碰不得的刺猬,这让他心头那股邪火非但未消,反而烧得更旺,还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与觊觎。
“程万里……程婉卿……”他喃喃自语,握着马鞭的手指微微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