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村,朱家庄。
时值县衙休沐,朱安便携了程婉卿,自县城返回庄上小住。
庄内早已得了信,张家庄的卞祥、李家村的朱大勇,以及黑松林酒肆的朱贵,皆早早候在庄门前。
众人见了主母程婉卿,纷纷上前见礼。程婉卿落落大方,一一还礼,言语温和,气度娴雅,让卞祥这等粗豪汉子也不由得心生敬意,暗道哥哥娶了位好娘子。
庄内正堂叙话过后,朱安便问起朱震。妹妹朱媛笑道:“那小子,此刻怕是在后校场练功呢。哥你倒是捡来个硬骨头,性子倔得很,却也肯吃苦。”
众人移步后校场,远远便看见一个半大少年,正在朱媛的指导下练习基本功。他上身穿着透气吸汗的麻布短褂,小脸通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却紧紧抿着嘴唇,神情专注。
朱媛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用作指点姿势的细竹竿。
“腰要松,背要直,呼吸要稳。”朱媛声音清亮,“根基要正,动作要准,贪快不得。来,再练一遍刚才的起手式。”
朱震点点头,调整姿势,眼神专注。看到朱安等人过来,他眼睛亮了一下,但仍旧专心完成当前的动作,没有分心。
朱安微微颔首,并未出声打扰。程婉卿看着那孩子认真练习的模样,眼中满是怜爱,却也含笑静静看着。
过了一会儿,朱媛才道:“好了,先歇息一刻。待会儿练习走桩,注意脚下要稳。”
朱震这才收势,先朝朱安和程婉卿这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喊了声“爹,娘”,然后才走到一旁,小口喝着温水。他虽然年纪小,但举止已有模有样。
那教书先生此刻也踱步过来,对着朱安拱手,低声道:“东家,震哥儿天资聪颖,非是寻常蒙童可比。假以时日,必是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
朱安闻言,眼中欣慰之色更浓。
待到朱震完成下午的课业,已是夕阳西斜。朱安挥手让朱媛等人自去忙,自己则对朱震招了招手。
“随我走走。”
“是,爹。”朱震用汗巾擦了把脸,整理好衣衫,乖乖跟在朱安身后。
父子二人信步走出庄门,沿着田埂慢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带来饭菜的香气。
朱安没有说话,朱震也只是安静地跟着。过了一会儿,朱安才开口,声音平和:“来庄上这几日,可还习惯?”
“习惯。”朱震点头,“姑姑教得用心,先生讲得也好,卞祥叔、大勇叔他们都对我很好。”
“嗯。练武读书,都要循序渐进,打好根基最重要。”
朱安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你觉得,你姑姑为何对你要求这般严格?”
朱震想了想,道:“姑姑是为我好。她说,现在把根基打牢,将来才能学真本事。”
“你姑姑说得对。”
朱安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片长势喜人的粟米地,“不过,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止是个人勇武。震儿,你可知,为何这粟米能长得这般齐整茂盛?”
朱震看了看,老实回答:“因为……庄户们按时耕种,勤于除草施肥?”
“这是一方面。”
朱安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捻了捻,“更因为风调雨顺,土地肥沃,有郓城县相对安稳的大环境,有朱家庄能庇护他们免受盗匪骚扰。
若逢乱世,兵灾连连,就算庄户再勤快,这地里也长不出粮食,甚至人都会流离失所。”
朱震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朱安继续道:“个人勇武,可做陷阵先锋,斩将夺旗,固然重要。但若要庇佑一方,成就事业,则需统帅之才。何为统帅?并非仅仅是武艺高强,更要知天时,察地利,懂人心,明得失。”
他指着那片田地:“譬如这庄田,如何安排耕作,如何分配水源,如何储备粮草以应灾年,如何编练庄客以保平安,这些都是学问,关乎数百人的生计安危。再放大到一县、一州,乃至一国,道理亦是相通。”
“为将者,不能只盯着眼前一场厮杀的胜负。要明白为何而战,战之后果如何,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成果。
要懂得爱惜士卒,如同爱惜这田里的禾苗,因为他们是你力量的根基。也要懂得利用形势,有时,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朱震听得入神,眼睛眨也不眨。
朱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让你既习武,也读书。武,让你有自保和临阵之力;文,让你明理,开眼界,养格局。
将来,我希望你不仅能做冲阵的猛将,更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这其中的道理,你如今或许不能尽懂,但需时时思量,记在心里。”
朱震重重地点头,将父亲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头:“爹,我记住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父子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朱安没有再多说,只是负手前行,朱震依旧默默跟在身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回到庄院时,晚膳的香气已然浓郁。程婉卿站在院门口,看着归来的父子俩,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回来了?快洗手用饭吧。”
“嗯。”朱安应了一声,对朱震道,“去吧。”
朱震对着朱安和程婉卿分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跑向水井边。
看着他虽稚嫩却已显沉稳的背影,朱安目光沉静,这块璞玉,需得好生雕琢。
未来的风雨,需要他能扛得起更重的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