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营寨辕门上的“张”字大旗,猎猎作响。济州官军大营,中军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难驱尽这腊月深冬的寒意。
张叔夜身披轻甲,外罩一件御寒的深色大氅,正凝神于面前一副详尽的梁山周边舆图之上。他的手指顺着冰冻的梁山泊沿岸缓缓移动,眉头微蹙,心中反复推演。
“梁山贼寇,如今困守孤山,如兽入笼。然其众逾千,不乏亡命悍勇之辈,若狗急跳墙,拼死突围,亦不可小觑。”
张叔夜沉吟着,对侍立身旁的长子张伯奋及几名军中僚属道。
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标注的几条主要路径:“下山大路,不过四五条。东面有鸭嘴滩小路,可通郓城;西面有金沙渡,虽已冰封,亦需防范;北面……还有几条隐秘山径。如今湖面冻结,舟船难行,却也让贼寇有了踏冰遁走的可能。”
团练使黄安在一旁躬身听着,胖脸上挤出一丝谄媚:“通判相公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末将愿率本部厢军,扼守各主要出口,定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张叔夜瞥了他一眼,心中自有计较。黄安及其麾下厢军战力堪忧,用于正面攻坚无异于送死,但让他们据险而守,堵住主要下山通道,凭借兵力优势和营寨工事,勉强还能胜任。
如此,便能形成一张大网,将梁山贼寇死死困在山上几日。待其粮尽援绝,士气低落之际,再以自己亲手编练的五百“敢战士”为锋矢,一举荡平贼巢!
“便依此策。”张叔夜决断道,“黄团练,着你率济州厢军主力以及各县地方武装,分守东、西、南、北四面主要下山通道,多设鹿角栅栏,深挖壕沟,严防死守,不得放一人下山!”
“末将遵令!”黄安大声应诺,心中却暗自嘀咕,只要不让他去打头阵便好。
张叔夜继续道:“伯奋,你率‘敢战士’为中军主力,随时待命,听我号令,准备攻山!”
“是,父亲!”张伯奋抱拳领命,眼中战意昂扬。
正说话间,亲兵入帐禀报:“通判相公,郓城县兵马已至营外,带队者乃郓城县步兵都头朱安,前来报到听令!”
张叔夜目光一闪:“让他进来。”
片刻,帐帘掀开,一身戎装的朱安大步走入,甲胄铿锵。他并未穿戴厚重的铁甲,而是一身利于行动的皮质札甲,外罩御寒的深色战袍,头戴范阳笠,英姿勃发,顾盼之间自有凛然之气。
只见朱安面容刚毅,目光沉静,步履稳健如山,在这肃杀军营中,非但无半分怯场,反而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干练。他来到案前,抱拳躬身,声音雄浑有力:“卑职郓城县步兵都头朱安,奉令率部抵达,听候通判相公调遣!”
张叔夜上下打量着他,心中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英武的少年将军!”
他久在官场,又曾于边疆历练,眼力非凡。这朱安不仅相貌堂堂,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沉稳干练的气质,与寻常州县军官的畏缩油滑截然不同。
“朱都头免礼。”张叔夜语气缓和了些,“你部现在何处?”
“回相公,已在校场等候。”
“都到得差不多了,诸位随我来。”张叔夜起身,带着众人走出大帐,前往校场。
此时校场上已汇聚了不少人马,除张叔夜直属的五百“敢战士”军容相对齐整外,济州厢军依旧显得有些散漫,而各县赶来的士卒更像是逃荒的难民,队伍参差,窃窃私语之声不绝,透着一股乌合之众的气息。
然而,当张叔夜的目光扫过校场一角时,却不由得停住了。只见那里肃立着约三百士卒,虽也穿着各色冬衣,并非制式军服,但个个站得笔直如松,鸦雀无声。
队列横平竖直,刀枪如林,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所有士卒目光平视,面色坚毅,一股剽悍精干之气扑面而来。
这般严整的军容,高昂的士气,张叔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到有如此风貌的军队,还是在西北边疆与西贼鏖战的百战锐卒之中!
“此便是你郓城县之兵?”张叔夜难掩惊讶,看向朱安。
“回相公,正是。此三百人乃县中乡兵,平日略有操练。”
朱安平静回答,这次他把朱家庄的乡兵拉出来见见血,毕竟实战的机会不多。
“略有操练?”张叔夜深深看了朱安一眼。他原本对各县地方武装并未抱太大期望,只望其能摇旗呐喊,堵塞缝隙,此刻却因朱安这支人马,改变了些许想法。
回到中军帐,各县带队军官均已到齐。张叔夜不再犹豫,开始分派任务。
……
“郓城县都头朱安听令!”
“卑职在!”朱安踏前一步。
张叔夜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朱安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梁山北麓,此地虽非贼寇下山主要通道,却有一条小径,需得力之人把守。本官现擢升你为‘北麓巡辖使’,独领你本部三百兵马,驻守北麓出口!务必深沟高垒,昼夜警戒,若遇贼寇由此突围,坚决击退,不得有误!”
此令一出,帐中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其他各县的都头,无不是在厢军军官的统一率领下,协同把守某处,独当一面者皆是军中资深军将。这朱安不过一县都头,年纪轻轻,竟被赋予如此重任,独自把守一个出口?
无数道目光瞬间集中在朱安身上,有惊讶,有质疑,更有毫不掩饰的嫉妒。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用与诸将的侧目,朱安面色如常,宠辱不惊,仿佛只是接到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军令。他再次抱拳,声若金石,斩钉截铁:
“得令!卑职必严守北麓,不负相公重托!”
“很好!”张叔夜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即刻点兵出发,不得有误!”
“是!”
朱安言罢,转身便出帐而去,安排布防事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叔夜看着朱安离去的背影,眼中欣赏之色更浓。骤得重任而不骄,面对质疑而不躁,行动果决,气度沉凝……此子,真有古之名将之风!假以时日,统率千军万马,亦非难事!
“诸位各依将令,速去准备!此战,务求全功!”张叔夜压下心中感慨,肃然下令。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纷纷退出。
大帐之内,重归寂静。张叔夜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手指轻轻点向梁山主峰。网已撒下,只待时机成熟,便要雷霆一击!
一场大战即将在这冰封的梁山泊畔,轰然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