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朱安一行人乘坐的快船,离开梁山泊后,便驶入了浩荡的济水。
时值春和景明,济水两岸,杨柳吐翠,碧草如茵,漫野的桃花、杏花如云似霞。
河面上,漕船、客舟、渔艇往来如织,帆影点点,橹声欸乃,交织出一幅繁忙而生机盎然的水运图景。
朱安立于船头,煦暖的春风拂面,望着这流淌着财富的黄金水道,心中对即将接手的金山码头与船队,更添几分期待。
如此航行数日,眼前水天骤然开阔,浑黄的济水与湛蓝的海水在此交汇,快船驶出河口,正式进入了波澜壮阔的渤海湾。
但见海天一色,渺无边际。与内河的温婉不同,春日的海风带着湿润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虽仍有凉意,却已不似冬日凛冽。
海面上,大小船只星罗棋布,远比济水之中更为壮观。
有船身深阔、吃水极重的漕舫,正将江南的米粮布帛运往北方,也有不少尖底福船、广船,显然是从事海外贸易的海商座驾。
巡弋的官军车船(桨轮船)穿梭其间,维护着航道的秩序。
“爹,这海……好大!”
朱震第一次见到大海,小脸上满是震撼,紧紧抓着船舷,既兴奋又有些畏惧。
縻貹也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深吸一口带着海腥气的春风,啧啧称奇:“直娘贼,这水也忒多了!比俺老家那黄河水可霸道多了!”
朱安微微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却投向远方那隐约可见的海岸线。
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又过了一日,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港湾,桅樯如林,帆影蔽日,人声鼎沸,远远便能听见。
沧州,到了。
此处的港口,规模远超朱安之前所见任何一处内河码头。港口依天然深水良湾而建,巨大的石质防波堤如同臂膀,将风浪挡在外海。
码头沿岸,密密麻麻停泊着数以百计的各类船只,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不绝于耳。
岸上,仓廪连绵,望之如城。堆满了来自南方的春茶、丝绸、瓷器,北方的皮毛、药材,以及高丽、倭国的漆器、扇子等海外奇珍。
市舶司的税吏带着胥役,在栈桥上来回巡视,查验着新到的春货,收取商税。
各色人等,从衣冠楚楚的富商大贾到赤膊黝黑的苦力脚夫,从高鼻深目的异域胡人到身着短褐的本土渔民,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在这春光里各自忙碌。
朱安看着眼前这片繁盛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沧州并非是边塞苦寒之地。
在北宋末年,沧州因地近辽境,乃是宋辽贸易的重要榷场所在,更是北方海运枢纽,漕粮北运的关键节点,兼有渔盐之利,商业极其发达,可谓“富庶甲于河北”。
这春日的勃勃生机,更是将其繁华衬托得淋漓尽致。
其繁华得益于沧州独特的地理位置。
江南钱粮经大运河(永济渠段)及海路北运,沧州是重要中转站,故仓廪充实,商旅云集。而且沧州依托渤海之利,渔盐业兴旺,煮海为盐,利贯天下。
当然还有沧州特殊的边境位置,宋辽虽偶有战云笼罩,但大部分时间是和平的,官方设立的榷场和民间走私贸易极为活跃,南北货殖,皆汇于此。
这沧州,实是嵌在北方边境的一颗璀璨明珠。
船队在引航小舟的指引下,缓缓靠上一处专泊客商的码头。朱安吩咐随行的安平船行头领带领水手看好船只,补充给养,自己则只带了縻貹、朱震,以及四名精干亲随,换上便服,离船上岸。
在港口稍一打听,便问明了柴进庄院的所在。柴进在沧州名声极大,堪称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这位“小旋风”柴大官人。
几人雇了马车,沿着春日官道两旁新绿的柳荫,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座气象恢宏的庄院前。
但见庄墙高耸,庄门壮阔,门前立着两排衣着鲜明的庄客。门楣之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柴府”两个大字,笔力遒劲,显是名家手笔。
朱安整了整衣冠,迈步上前,对守门的庄客道:“劳烦通禀柴大官人,郓城朱安,应约前来拜会。”
那庄客早听主人的吩咐,知道贵客到来,不敢怠慢,忙躬身行礼:“原来是朱巡检大驾光临!请稍候,小人这便去通禀大官人!”说完,转身快步奔入庄内。
此时,庄内一处宽敞的演武场上,正聚集着数十位来自北地各处的豪杰人物。柴进一身华服,周旋其间,谈笑风生。忽见庄客头领急匆匆跑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柴进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之色,霍然起身,声音都不由提高了几分:“可是那剿灭梁山泊,人称‘京东第一好汉’的朱安朱巡检?”
“正是此人。”
“哎呀!”
柴进抚掌大笑,声震庭院,“朱巡检亲临,柴进何其幸也!快!大开中门,待我亲迎!”
他这番动静,顿时引得满院宾客侧目。众人听闻“京东第一好汉朱安”到了,皆是好奇心起,纷纷停下交谈,目光投向庄门方向,都想亲眼见见这位名动山东的风云人物。
人群中,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二人正是田虎、孙安,两人是河东绿林豪杰,自然也在柴进的邀请之列。
孙安低声道:“大哥,正主来了。听闻淮西王庆欲将势力伸入京东。结果却在朱安手里碰得头破血流,灰溜溜缩回淮西,再不敢北顾。
这朱安,却是踩着王庆的尸骨,得了朝廷赏识,坐稳了这梁山巡检之位。如今绿林道上,谁不知京东是朱安的地盘,再不敢轻易进入。”
田虎闻言冷哼一声,“王庆那厮,志大才疏,徒有虚名,败了也不稀奇。这朱安,不过是仗着地利官身,侥幸胜了一阵,俺却不信他真有三头六臂!今日倒要看看,这‘京东第一好汉’,究竟是何等人物!”
田虎的语气中显然存了较劲之心。
孙安低声道:“大哥,此地是柴大官人庄上,又是贺寿吉时,切勿冲动。”
田虎嘿然一笑,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