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梁山本寨,自打劫了那真正的二十万贯生辰纲,又得了杨志来投,正是事业兴旺,气象一新。
朱安每日里处理军务、政务,调拨钱粮,整训士卒,忙得脚不点地,却也乐在其中。
这一日,朱安正在忠义堂旁的签押房内,与掌管后勤辎重的军官王顺核算近日钱粮出入。
自沧州换回的赤金、白银并其他财货,虽极大地充盈了库藏,但朱安家大业大,各项开销也如水般流了出去,须得精打细算。
正商议间,只听门外脚步沉重,如同擂鼓一般,旋即一条铁塔般的汉子闯了进来,正是縻貹。
只见他黑着一张脸,浓眉紧锁,嘴角耷拉着,进得门来,也不言语,一屁股重重坐在旁边一张交椅上。
朱安抬眼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必是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暂止了与王顺的话头,对王顺使了个眼色,王顺会意,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铁牛,这是跟谁置气呢?瞧你这脸,都快能刮下一层寒霜来了。”
朱安放下手中账册,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笑着问道,“莫非是嫌近日操练辛苦,还是嫌酒肉管束得紧了?”
縻貹闻言,猛地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道:“哥哥!你知晓俺铁牛不是那等挑剔之人!操练再苦,酒肉再淡,俺也绝无二话!只是……只是这心里憋屈,不吐不快!”
“哦?究竟何事,能让咱们的铁牛兄弟如此憋闷?”
朱安放下茶碗,正色道,“说来听听,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了你,哥哥与你做主。”
“还不是那位新来的杨制使,杨教头!”
縻貹气咻咻地一拍大腿,“哥哥你让他教导弟兄们枪棒技艺,本是好事。俺也知道他家学渊源,杨家枪法更是名震天下,弟兄们能学个一招半式,是大家的造化。可……可他这教法,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原来,杨志自那日受朱安委任,担任梁山巡检司的枪棒教头,感念朱安恩义,又一心想要做出成绩,证明自身价值,因此对待差事极为认真,甚至可说是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本是军伍出身,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加之自己性子急,功名心切,见不得丝毫懈怠散漫。
那些个新募的士卒(辅兵),多是寻常庄户出身,虽经保社训导司初步操练,但底子终究粗疏,学习高深的枪棒技法,难免手脚笨拙,进度迟缓。
杨志见状,心中焦躁,起初是厉声呵斥,后来见呵斥无用,便动了真章。但凡有哪个士卒动作稍慢,或是招式使得不对,他便取来藤条,没头没脑地抽打过去,毫不容情。
那藤条又韧又硬,抽在身上便是火辣辣一道血棱子,几日不得消褪。几日下来,校场之上,怨声载道。士卒们对这位杨教头是又怕又恨,背后里咬牙切齿,暗骂其刻薄寡恩,不体恤下情。
这些怨气,自然传到了縻貹的耳中。縻貹本就是贫苦出身,最是护犊,听得手下兄弟受此委屈,如何能不怒?
他亲眼去校场看过一次,正撞见杨志因一个年轻士卒步伐凌乱,便一藤条抽在其小腿上,那士卒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只是咬牙硬挺。
縻貹当时便火撞顶梁门,差点就要上前理论。
但他终究记着,朱安对杨志颇为赏识看重,且杨志又是初来乍到,自己若直接发作,只怕伤了朱安颜面,也让杨志觉得是梁山老人排挤于他,反倒不美。
思前想后,这股邪火便一直憋在心里,今日实在按捺不住,这才跑到朱安这里来诉苦。
“……哥哥,你是没瞧见!那杨志下手忒狠!弟兄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受刑的!这般打法,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啊!如今底下弟兄们见了杨志,如同老鼠见了猫,未等操练,先自胆寒三分,这般心境,如何能学好武艺?长此以往,只怕本事没学到,军心先散了!”
縻貹越说越气,胸膛起伏,呼呼喘着粗气。
朱安静静听着,面色平静,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他深知杨志才华,也知其性格缺陷。此人武艺高强,精通兵法,是将才无疑,但其人过于刚愎急躁,待下严苛,缺乏仁恕之心,这确是取祸之道。
历史上,那蜀汉大将张飞,不就是因为“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最终被麾下部将所害么?
若不能及早点醒杨志,帮他改了这毛病,莫说将来难以独当一面,便是眼下这教头之职,恐怕也要生出事端,非是梁山之福。
想到此处,朱安已有定计。他温言对縻貹道:“兄弟,你所言之事,哥哥我知道了。杨志兄弟初来,一心求成,方法或有不当,但其心思总是为了山寨强盛。你且稍安勿躁,此事我自有区处,定会妥善解决,既不寒了杨志兄弟之心,也不教弟兄们再受苦。”
縻貹对朱安素来信服,见他如此说,心中怒气便消了大半,点头道:“哥哥既如此说,俺铁牛便等着。只求哥哥快些,莫让弟兄们再吃那无谓的苦头。”
“放心。”
朱安微微一笑,“你去吧,传我的话,今日后半晌的操练暂歇,让弟兄们好生休息,也去医护营领些伤药敷上。”
“是!”縻貹应了一声,起身大步离去。
送走縻貹,朱安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去寻杨志,而是先处理完手头紧急事务,直到午后,方得闲暇。他信步走出签押房,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向着后山寨的校场方向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