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济州府三都缉捕使臣何涛,自枯树屯后山败退,一路领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撤回郓城县。来时三百精兵,气势汹汹,归时不足两百,人人带伤,士气低迷。
何涛骑在马上,脸色阴沉。他胸中憋着一股邪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一路败退,他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蹊跷。晁盖等人劫狱、突围、接应,一环扣一环,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说没有内应,鬼都不信!
先是陈德家里莫名失火,火势偏偏赶在子时三刻燃起,恰好是县衙防备空虚之时。随后县衙的兵丁被朱仝以救火之名调走,致使大牢守卫力量薄弱。
晁盖等人趁机杀出郓城县,沿途竟无像样阻拦。更蹊跷的是,那青面兽杨志竟能带着数十精锐骑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枯树屯后山,时机不早不晚,正卡在自己即将擒获晁盖等人的节骨眼上!
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巧得让何涛脊背发凉。
何涛几乎能断定,县衙内必定有人与晁盖等人里应外合!但这个人是谁?
何涛脑中闪过一张张面孔:县令陈德,此人贪财好利,他似乎没有理由冒险相助晁盖。马军都头朱仝,此人虽与晁盖私交甚笃,但一向循规蹈矩。步军都头袁朗,与自己关系不错,按理不该……
何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时理不出头绪。
回到郓城县时,已是次日午后。县衙里乱作一团,陈德听闻何涛兵败归来,连面都没露,只派了个书办出来敷衍。何涛心中冷笑,知道这厮是怕担干系,躲起来了。
何涛也不在意,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做。他将残兵安顿在城外厢军营地,自己则带着几名心腹捕快,返回县衙,想要调阅这几日的值勤记录、人员调动文书。
然而,当他找到书办索取文书时,却被告知:县令陈德有令,所有与武松案相关的文书档案,一律封存,任何人不得查阅。
“何观察,不是小的不肯行方便,”
那书办一脸为难,“实在是县尊大人严令,小的也不敢违抗啊。”
何涛盯着书办看了半晌,直看得对方额头冒汗,才缓缓道:“好,好一个陈县令。本官明白了。”
他转身就走,心中那股邪火又旺了几分。陈德这是在防着他!这老狐狸,多半是怕他查出什么东西,连累到自己!
出了县衙,何涛独自一人在街上踱步。他心中烦躁,又无处发泄,正自郁闷,忽听得前方巷口传来一阵谈笑声。
“……你是没瞧见,朱都头府上那热闹劲儿!摆了七八桌,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县衙里有头有脸的吏员都请到了!”
何涛脚步一顿,闪身躲到墙根阴影里,侧耳细听。
说话的是一老一少两个汉子,看打扮像是城里的闲汉。那年少的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正说得唾沫横飞。
那年老的笑道:“朱都头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这般破费。”
“喜事?倒也算喜事!朱都头是在给他家小公子办平安宴!”
“平安宴?此话怎讲?”
年轻人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这才神秘兮兮道:“老哥有所不知,朱都头家那小公子,前几日失踪了一天一夜!把朱都头急得跟什么似的,跑去求县令大人帮忙寻人,你猜怎么着?陈县令愣是没答应!”
“有这等事?”年老的惊讶道。
“千真万确!我当时就在县衙外茶摊上,亲耳听见朱都头家的老仆说的。”
年轻人说得兴起,“本来这事也就罢了,谁知道隔了一天,那朱小宝竟自己回来了!你说奇不奇?”
年老的也来了兴趣:“自己回来了?莫不是走迷了路?”
“哪有那么简单!”
年轻人嗤笑一声,“朱小宝回来的那天晚上,陈县令府上就着火了,监狱也被劫了!你说这事巧不巧?”
年老的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年轻人连忙摆手,“我就是觉得,这事太巧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阴影里,何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朱仝!朱仝的儿子失踪又回来!时间点如此巧合!还有那平安宴……何涛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
朱仝的儿子失踪,必定是被晁盖等人掳去,以此要挟朱仝相助!朱仝为了儿子,不得不从。待晁盖等人得手后,便将孩子送回。
一定是这样!
好一个朱仝!好一个马军都头!
何涛几乎要仰天长笑。他终于找到了内鬼!就是这个掌管县衙马军,负责大牢外围巡防的朱仝!
他恨不得立刻带人去将朱仝拿下,严刑拷问,逼他招供。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朱仝在郓城县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与县衙上下关系盘根错节。自己虽有济州府缉捕使臣的身份,但毕竟不是郓城县的官。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推测,根本动不了朱仝。
何涛在巷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朱仝……咱们来日方长。”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闪烁。
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晁盖、武松等人不知所踪,杨志落草为寇,纠集大批悍匪……这些事,他必须尽快向济州知州丁渭禀报。
但如何禀报,却是一门学问。
直接说自己计策失败,损兵折将?那丁渭必定震怒,自己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必须夸大案情的复杂性,将失败归咎于外部因素,同时还要给丁渭一个交代……
何涛脑中飞快盘算着,一个计划的雏形渐渐清晰。
……
次日一早,何涛便来到县衙大牢。
韩伯龙被关在最深处的一间囚室里。何涛站在栅栏外,冷冷地看着他。
韩伯龙蜷缩在墙角,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没少受关照。
他见何涛来了,如同见到救星,连滚爬爬扑到栅栏前,哭喊道:“何观察!何观察救我!小人……小人对观察忠心耿耿啊!”
何涛面无表情:“韩伯龙,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韩伯龙一头雾水,随即连连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你泄露机密,致使本官计策失败,三百厢军损兵折将。”
何涛声音冰冷,“按律,当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