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菲儿转过身,看向陈芳语:“你还要去京城么?”
陈芳语眼中掠过一丝迷茫,目光触及云菲儿时倏地一亮:“我要去!我给你钱,你能送我们去么?”
“为何非去京城不可?”云菲儿追问。
陈芳语不语,只颊边绯红,低着头。
云菲儿目光转向小荷,小荷低声解释:“表少爷来信说家里要给他定亲,小姐一看就急了,想去京城问个明白。”
原来是为了个男人……云菲儿心下明了。
“我不会送你去京城。”云菲儿声音冷了下来。
陈芳语惊愕抬头。
云菲儿脸色微沉:“你可知你这一失踪,你父亲会面临什么?
若此番让那些人得逞,将你送去北狄,他日你出现在敌阵前,你父亲又该如何自处?
更别提眼下——家中藏着奸细,车上就有掳你之人,你全家危在旦夕,你却视而不见,不想着化解眼前危机,只惦记你那狗屁表哥!”
云振萧被呛得连连咳嗽。
陈芳语脸色一寸寸褪尽血色,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
云菲儿毫不留情,继续逼问:“就因你表哥一封信,你便不管不顾要去京城?且不说这一路千难万险,就算你侥幸到了京城,又能如何?”
“我…我只是想当面问他,既与我山盟海誓,为何又要同别人定亲?”陈芳语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
“哦?既与你情深义重,他为何不亲自来寻你,只写信诉苦?”云菲儿不容她喘息,紧接着问,“问过之后呢?你待如何?”
陈芳语语塞。
是啊,问过之后呢?表哥若能做主,何须写信诉苦?
她即便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心底其实早已明白,不过是不甘罢了。
思及此,她眼泪又扑簌簌落下,呜呜咽咽,凄楚难当。
云菲儿不再言语,只冷眼旁观。
所幸陈芳语并未哭太久。
她猛地止住悲声,抬起红肿的眼,“我要回边关!姑娘能送我回去么?我付钱!”
云菲儿点头——还有救。
云大哥此时开口:“上车吧。此地距边关尚需半日脚程,即刻动身,子时方能抵达。”
众人不再多言。
大哥利落地将地上两人重新扔回车厢。兄妹俩一抖缰绳,两辆马车朝着边关方向疾驰而去。
子夜时分,马车停在边关守备大营十里外的一个村落旁。
陈芳语哑声道,这村子里多是军中将官和士卒的家眷,她与母亲也住在此处。
云菲儿立于车辕,极目望去。
整个村落只有零星几户透出昏黄的灯火。
陈芳语指认出其中一处亮灯的是她家。
云菲儿却不主张贸然进村,沉声问陈芳语:“你父亲此刻应在何处?”
“必在大营!”陈芳语语气笃定,“那是紧要之地,父亲轻易不会离开,尤其夜间。”
云菲儿摩挲着下巴,略一思忖,对大哥道:“大哥,将车赶到那边土坡后头守着,我同陈小姐先去军营。”
“不可!”大哥断然反对,“军营重地,岂能擅闯?若被巡夜兵士当作敌国奸细,乱箭射来,凶险万分!”
“大哥,陈家此刻亮着灯,说明陈小姐失踪,家中已然大乱。
但此事牵涉敌国奸细,非同小可,必须第一时间告知陈将军。”
云菲儿压低声音解释,“唯有他雷厉风行,在敌人未及反应时出手,方能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那我去!”大哥立刻道。
“不妥。”云菲儿语气不容置疑,“一来你与陈小姐同行不便;二来……”她顿了顿,直言道,“论身手与应变,你不及我。”
大哥张了张嘴,终是无奈点头,眼中难掩担忧。
两人将马车驱至一处背风的土坡后藏好。
云菲儿跳下车,拍了拍大白和小黑毛茸茸的脑袋:“好好帮大哥守着这里。”
大白用硕大的头颅亲昵地蹭蹭云菲儿的手,随即斜睨了大哥一眼,那眼神分明带着几分“你不行,还得靠我”的倨傲。
小黑则兴奋地仰头欲嚎,被云菲儿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湿漉漉的狼嘴:“噤声!”她低声斥道,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黑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咕噜声,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云菲儿,见她不为所动,便蔫头耷脑地蹭到大哥腿边,寻求安慰去了。
大哥忍俊不禁,揉了揉它颈后的毛,抬头郑重叮嘱云菲儿:“此处有我,你们速去速回,务必当心,见机行事!”
云菲儿干脆应下,迅速解开一匹健马的缰绳。
她翻身上马,伸手将陈芳语拉上马背。
两人一骑,朝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不多时,军营高耸的木栅轮廓在黑暗中显现。
未及下马,道旁阴影里已无声闪出一队持戈兵士,瞬间将她们围在核心,长矛寒光闪烁,指向要害。
为首一名年轻小将厉声喝问,声音在寂静中绷紧如弦:“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陈芳语从云菲儿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急声道:“铁牛大哥!是我,陈芳语!我来寻我爹陈将军!”
被唤作铁牛的小将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神色稍缓,但警惕未消,沉声道:“候着!”言罢,转身疾步如飞,奔向营内通报。
云菲儿端坐马上,目光如炬,迅速扫视着围拢的士兵。
他们虽认出了陈芳语,却无半分松懈,队形严密,进退有据,长矛斜指,形成无形的杀阵,将她们牢牢锁定。
云菲儿暗自赞许:好一支令行禁止的精锐,陈将军果然治军有方!
很快,营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铁牛当先引路,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魁梧、步履沉稳的中年将领,正是陈将军。
陈芳语一见父亲,再也抑制不住,翻身滚下马背,踉跄着扑到父亲跟前,未语泪先流,泣不成声。
陈将军一把扶住女儿,眼神复杂至极,交织着惊怒、后怕、责备,以及深切的疼惜。
但他并未引她们入营,只将二人带至营门旁一处稍远避风处。
随行的兵士训练有素,如扇形般迅速散开,背对三人,面朝外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沉沉夜色,动作利落无声。
云菲儿冷眼旁观,心头微动——管中窥豹,陈将军治军之严明,士卒令行禁止之迅捷,已可见一斑。
听罢女儿带着哭腔的叙述,陈将军面色陡变,惊怒交加,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猛然抬起蒲扇般的大手!
陈芳语吓得闭紧双眼,身体微缩——自己险些酿成滔天大祸,连累父亲与边关,活该挨打!但那裹挟着风声的巴掌终究在离她脸颊寸许处硬生生停住。
陈将军胸膛剧烈起伏,长叹一声。
他缓缓放下手,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身郑重抱拳,对着云菲儿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搭救小女,免我陈家倾覆之祸!陈某欠你一条性命!
日后姑娘若有差遣,只要不违天理道义,不损家国大义,陈某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云菲儿侧身避礼,亦回以江湖气十足的一揖:“将军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事不宜迟,还请将军速派得力人手,随我去押解车上那四个歹徒,以免夜长梦多。”
余下之事便顺理成章。
铁牛点了一队精干兵士,快马随二人返回土坡。
将那四个押解回营,严加看管。
至于那六个惊魂未定的女子,陈芳语已恢复镇定,承诺必会妥善安置,为她们寻回家人。
云菲儿兄妹婉拒了陈芳语再三的挽留,趁着夜色未褪,重新套好马车,踏上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