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詹兄弟”,李大勇铁塔般的身影挡住光线,腕上镣铐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俺娘说过,咽得下馊饭的人,才熬得过乱世。”他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子龙细嫩的手背,形成诡异的对比。
子龙听了众人直言,拱手感激道:“我若出去,必定为各位伸冤昭雪,再不济,也会带些好吃食过来,孝敬潘二爷和各位的深情厚谊。”
按照詹子龙的说法,家里早就该来人了,可脖子都等长了,三天过去了,詹府楞是没有一点动静。
子龙等得着急,向牢卒打听,把手上的白玉戒指脱了送他。半日,牢卒回道:“听说詹刺史得罪了人,也被关进牢里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子龙听得心慌,在牢里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变成飞虫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潘游龙几个除了安慰他,怕他饿死,又劝他吃些东西,可子龙楞是一点儿吃不下去,而且过了两日,他竟也不知道饿了,喝了两口馊米汤,硬生生挺了三日。
牢里又臭又黑又潮,詹子龙的外祖父家世代簪缨,詹家也是累世的官宦人家,子龙打出生就养在福窝里,几时遭过这样的罪?他自己虽伤心难过,但也信牢里狱友所说,觉得这些不过是临时的困顿,他那当刺史的爹怎么会不管他呢?
就算爹不管,外祖父家也不可能一直让自己在牢里待着。所以,虽等得焦急,子龙算准了,家里一定会来人。
第三日黎明,熟悉的沉水香冲破牢房浊气,云娘素白罗裙扫过潮湿的地面,腰间禁步却反常地没有发出声响。
子龙正昏沉沉打瞌睡,睁眼一看,来人可不正是云姨娘!
子龙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整整衣冠,给云姨深施一礼,云姨并丫鬟杏儿还了礼,道:“让公子你受苦了。”
子龙摆手,“可带了吃的来?”
杏儿将食盒打开,子龙也不用筷子,伸手抓了便吃,吃了两口,招呼后面的四位一起来吃。那四个倒也不贪,各自抓了一块肉,退到后面吃去了。
狼吞虎咽了一会儿,又顺了几口酒,子龙方觉得五脏六腑都缓了过来,人也清醒很多,“云姨,这买的是街上周家酒肆的吃食,可不如咱家厨房老钱的手艺,怎么不带咱自家的吃食?我这几天想老钱做的大肉面,想得口水都流出来,是不是这几天家里待客?所以老钱腾不出手?”
又打量云姨,“怎么穿得这么素净?珠宝钗环也卸了?只戴一根银簪子?倒比杏儿还清廉,我娘又说你了?”
“你倒细心,还记挂着我们娘儿们这许多事。”
杏儿道:“公子平时在胭脂水粉上下了多少功夫,连大夫人都说,公子怕是前世是女儿身,娘儿们的事情无师自通着呢。”
云娘喝道:“不许胡说,乱编排公子可是要挨板子的,怎的这么没有规矩,我平日里怎么规劝你的?回去自领十个板子。”
杏儿连连认错求饶,子龙替她解围道:“哪有什么大过错,几句话的事,云姨平时太讲规矩了。杏儿还是个小孩儿,看在我的面子,饶了她吧。”
云娘叹气,“罢了。现在家里混乱,也顾不得这些小事了。”
子龙心头一紧,“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爹、我娘都还好吗?我听说我爹被关起来了,不是真的吧?福生和淘气那两个混账东西怎么没来?怎么是云姨你亲自来的?”
“你娘听说你杀了人,气急攻心,晕了好几场,还好医得及时,娘儿几个陪着开解,现下已经没事了。”
“还有,公子你杀的那个人,并没有死,送到医馆救治,说是抢救回来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竟然没有死!那!那!那我岂不是可以不用坐牢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我今天来,本来是要带你走的,谁知牢里的规矩大,说还要等苦主来销案,并医馆出具的证明,再要知州衙门里开出的放行文书,一应俱全,你才能离开这里。”
“好!好!无妨,我等着就是了。”
“嗯,家中的事你爹爹会处理,他叫我带话给你,从此之后需长了教训,父母有护不住你的那日,万事只有靠你自己。”
“是,爹爹教育得是,子龙全都记下了。”
“那我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给你送吃的。”
“云姨,明日送吃的,你不必亲自来,叫福生或淘气送来就行。还有,我想吃老钱蒸的白面馒头,明日你叫他蒸十个大大的来,大得跟过年供祖先的那么大才好。还有,还有粉蒸肉蒸一碗,肥肉要多,牛肉也蒸一碗,大肉面送六大碗来,这里的李大勇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饭……”
“还有,云姨,这种地方以后你都不要来了,免得脏了您的鞋子。这牢里味道大,回去衣服都得用你的熏衣香多熏熏。杏儿!出去时帮云姨提着些裙摆!”
云娘已向前走了两步,听了子龙的嘱咐,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折返回来,悄声道:“子龙,你身上这套蜀锦袍子,我花了五两黄金做的,你出去后可以悄悄地当了,换了钱在身上,莫要给你爹知道了。”
子龙点头,“我知道云姨疼我,只不知这袍子居然花费这么多钱,忒浪费了。”
云娘的眼睛里泛起泪花,“我一心只想好好地伺候老爷夫人,我的诚心上天可鉴!就连对公子你,我也是当亲生子对待,绝无二心的,对家里,我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
只是我万万想不到,现在家里有一些麻烦,全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你詹家,恐怕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子龙道:“云姨自然是对我好的,我哪里有不晓得的?怎么突然伤悲起来了?云姨一向最懂规矩,哪能惹出什么麻烦?你放心,即使有麻烦,我爹也能帮你摆平的。可不要心窄想不开。
你看我哪次不是闯下弥天大祸,这次都说我杀了人,连大牢也进了,可现在呢?我没有事,这不那人还活着,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云娘点头,凄然转身,只听得一路高歌:“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牢里众人皆对着云娘的背影行别礼,张五哥道:“真是大家风范,听说詹府这位云姨娘跟长安的贵妇都有往来呢,今天一见,果然是神仙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