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说到世雄和子龙正准备从后山的悬崖边,顺着绳子一路滑下去,奈何滑到半途,崖顶的追兵已至,刀光如雪片般劈向那根救命绳索。
子龙在半空晃荡,靴底蹭着岩壁簌簌掉碎石,“早知道还不如不滑下来,喂妖怪怕什么的,总比现在上不去下不来的好,听说高空坠下,筋骨都会摔得纷纷碎,想想都疼……”
世雄的吼声被山风撕碎:“子龙!绳子要断了!”
两人嘴上说得热闹,一点儿没影响往下出溜,可惜绳子终究还是被砍断了,两人怪叫着向崖底坠去,子龙忽然想起什么,声调陡然拔高“烟霞姐姐!”
只见山腰闪过一道剑光,那柄通体莹白的古剑突然破空而来,剑尖精准地刺入子龙靴底。更令人惊异的是,剑身竟如活物般弯曲,又像灵蛇般缠住世雄的腰带。两人顿时被拽离下坠轨迹,借着剑势借力,在崖壁上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最后稳稳滚落在半山腰的松树丛里。
世雄一边仍死死地抱着剑柄,一边颤声说道:“每次都是烟霞姑娘出手救我们,我简直不敢想,要是哪天她不在我们身边,将会是怎样一种险状。”
子龙喘得像拉风箱,“你是只记得这一刻的事,这次如果不是带了她的乾坤罗盘,说不定就不会出事,她这次救我们,顶多算是将功补过。”
烟霞清冷的声音从树梢飘落,“我还以为会听到两位真心感谢的话,没想到居然是将功补过。”
“哎~烟霞姐姐,你的那个乾坤罗盘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自己蹦跶出来,它倒是玩尽兴了,走的时候我要带它走,它玩得兴起,都不肯离开。”
下一秒,子龙突然看见乾坤罗盘好端端地躺在烟霞的手掌之上,“哎~它怎么回来的?”
“那个紫?殿里,锁着几百个枉死之人的怨气,小乾想超度他们,所以……”
“哦?哦~我明白了,你的小乾是一个有慈悲心的罗盘,它想超度冤魂,它是好心,但也不用急在那一时半刻呀,等我们走了它再超度不好吗?再怎么着,也不用拽着我们陪葬啊!陈师伯的钓鱼计划全毁了!”
世雄出来打圆场,“二位,咱们先出了这紫金山再说。”
于是又走林间小道,为躲避飞刀门的追兵,只好专拣树林茂密处钻,幸好紫金山林深树密,一路上倒也顺利,一口气不歇地走到官道上,三人方才舒了口气。
等三人踩着官道尘土走出山林时,子龙突然一拍腿,“我们腾云出来不就行了?”
烟霞道:“早知道只是为了出紫金山,我腾云带你们出来不方便些么?我还以为你们需要在树林里找东西。”
子龙恍然道:“对呀,我们刚才走那么急做什么?”
世雄摆手,“走路就挺好,腾云太累,我怕累着烟霞姑娘。”
烟霞翻了个白眼儿,不想理这个口是心非的怂货。
世雄与子龙策马进入金陵城门时,故意将镶金马鞍拍得震天响。话说世雄和子龙进到金陵城里,非常招摇地住进了最豪华的如意客栈,子龙腰间新得的鎏金蹀躞带撞在如意客栈的铜门环上,惊得小二连滚带爬去通报:两位爷要包下整座楼!不仅如此,还选了最豪华的一个房间:天字一号间。
店掌柜慌忙亲自解释,并非不能包,但此时已有客人未退租,希望两位贵客能够谅解通融。
世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们是生意人,出门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哪能那么霸道呢?”
世雄与子龙踩着如意客栈的波斯地毯登楼,每踏一步都震得廊下鎏金铃铛叮当作响。当推开天字一号间的雕花门时,子龙故意将整包胡椒粒撒在鎏金熏炉里——这西域贡品本该是御膳房专用的,此刻却为掩盖他们身上那点从飞刀门顺来的铜臭气。
不仅住得豪华,每天两顿饭也吃得极其奢侈,每顿必是四个菜一个汤,今天吃的是:珍珠肉圆子,红焖牛肋条,蟹粉狮子头,干烧子鸡,加一个酸辣三丝汤。
如意客栈的小二恭敬地站在门口处,认真地听着詹少爷的要求,“这珍珠肉圆子要用未及笄的少女手搓”,子龙用象牙箸戳着盘中物,对缩在角落的老圈儿嗤笑,“这牛肋条得是西域进贡的汗血牛……”
话音未落,世雄突然摔了青玉碗,瓷片迸溅时露出底下暗刻的飞刀门印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惊得窗外栖息的乌鸦扑棱棱飞走——那笑声里藏着三分癫狂七分刻意,活像要把整座金陵城的铜臭气都吸进这间屋子。
小二只当是世雄不小心,忙进来收拾青玉碗的残片。
这客栈居然是飞刀门的产业,这是非常令人意外的,但由此可见陈志伟打探来的消息是真实的。
白天两位巨富大商四处赌钱,幸好有王家的赌坊托底,两位菜鸟横扫大小牌桌,居然逢赌必赢,短短几天就赢遍了金陵的大小赌坊,几百贯钱叮叮当当入袋,相当地出风头。
这些坊间流言传得迅速,很快地,两个外乡人就引起了钟琉王爷的注意,他授意飞刀门再与二人接触,同时暗中派人去商洛打听和核实“詹大熊”的身份底细。
世雄和子龙第一次上紫金山拜见飞刀门,因礼物乾坤罗盘自己多事,要为紫?殿内镇压的冤魂往生超度,由此更是激怒了戴掌门。飞刀门上下对这两个人可说是印象极为深刻。
钟琉王爷听了汇报,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了三下,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泛起细密涟漪。
“戴掌门突然被抽干了精气?”他忽然抬眼,“倒是比本王想的……更有趣些”。转而又淡淡地回了一句,“我都知道了。让戴掌门好生歇息,保重身体,本王用他的地方还很多。”
既已赢了钱,子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买礼物去拜会钟琉王妃。世雄劝他道:“这是一个你爱不起的人,贤侄,忘了她好不好?”
子龙笑,眼里闪着精光:“这个女人将来也许是未来的皇后,你未来能不能当上上柱国,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你要不要巴结?”
世雄愣住了,“怎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相的?”
“詹叔,查案子我不如你,可给人看相这一块,我可是遥遥领先的。”
“这么说,这位钟琉王妃以后要进宫给皇上当老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就说信不信我吧?哎~詹叔,人呢?”
“此时不赶快去拜见她还等什么那?你动作麻利点儿!”
“不是,詹叔,我发现你的功利心蛮强的。”
“这怎么是功利?这是上进心,进取心好不好?现在贵人就在眼前,你不积极争取巴结讨好,不是,是,是……”
“是搞好关系,既然要去拜见王妃,总不好空着手去。詹叔,咱们有办案经费吗?”
“嘘!嘘!你低声些,‘办案’这两个字要烂在肚子里,不能提!咱们现在手里有的是钱,要什么办案经费?”
“这些钱,可都是王家赌坊里临时借的,不用还吗?”
“说的也是……”
子龙压低了声音问道:“陈师伯查好了这个案子,转眼就做总捕头了,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吗?”
世雄用更低的声音回道:“你不知道他,他那个嫉恶如仇的性格,对人又实诚——上次我不是跟着他去看了冯三郎母子吗,他只给了三郎媳妇儿十个铜板,我看他荷包就空了,我看他真的没什么钱……”
“你!你!唉,算了算了,谁叫你是我师傅呢,送给钟琉王妃的礼物一定要贵重!上档次!世上罕见!否则怎么能配得上她?”
世雄摇头,“我看你是魔怔了,我是没钱的,你自己想办法。”
子龙也没钱,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发现竟没有一样值钱的玩意儿,无奈后只剩下一声长叹:“唉,想当年我也是穿绸披纱的贵公子,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么凄惨的境地呢?”
世雄笑了,“钱财算什么呢?这世间的正义更重要。”
“正义固然重要,可正义换不来你的上柱国将军的位置,对了!我想起一个人,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拆借一些值钱的东西来。”
子龙盘算的人正是从湖州一同前来,总与自己对呛的冤家尤公子,两个人算是同乡,也曾是“情敌”。如今丁小姐已香消玉殒,两个人的恩怨也就此作罢。但也许是前世的积怨,今世的缘分,两个人总是看不对眼,一见面就掐,看得旁人很是头疼。
但子龙的想法从来与旁人不同,他有的时候是同情尤公子的,比如看他被王小姐欺负的时候;有的时候是鄙视他的,比如看他可以卑躬屈膝地跪舔王小姐;有的时候是欣赏他的,比如可以为了王小姐发下今生只爱她一人的重誓——总的来说,按照子龙的说法,他与尤公子之间的情感从来不是单一的,是一种相对比较复杂的朋友关系。
当子龙将此次调查金陵案件的凶险略略讲给尤公子听的时候,他用手拢住耳朵,摇头道:“不听不听,我什么都没听到!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讲这些可怕的事情给我听。”
子龙冷笑,“这些你都不敢听,更可怕的我还没讲呢。算了,跟你讲也没用,总之王青萍的事情,也就我能帮忙詹叔去做,其他人,哼,都没用!”
“你等等,这事关青萍什么事?”
“你是不是装糊涂?这个案子打一开始就是她亲自邀请我詹叔来查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对了!那天还是在你家,你真不记得了?”
“这我当然记得。”
“你记得最好,那么,这次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金陵查案子为了谁呀?不就是为了你的未婚妻吗?”
“那,那青萍也许诺了你们丰厚的报酬了呀。”
“你可别提那些报酬了,我问你,如果明天你被人杀了,有金山银海那么多的钱,你还能享用吗?跟命比起来,钱算个屁呀!现在这个案子,我们叔侄两个可是拿命在搏!你懂不懂?”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提醒你知道,这么危险可怕的案子,是我们为了你的未婚妻去查的,我们为了她出生入死,你呢?你都为了她做了什么?”
“你想让我做什么?”
“唉,你能做什么呢?你一个豪门公子哥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富贵闲人,唉唉~”
“詹子龙,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就算你现在跟着詹都尉学了一些侦案的本领,也不比我强多少吧?竟敢如此奚落我?”
“不敢不敢,尤公子,好哥们儿,消消气,其实呢,现在真的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的。”
尤公子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子龙道:“不用你去拿命涉险。”尤公子显然地松了一口气。
子龙又道:“也不用你出钱。”尤公子简直开始笑了。
“我听说你这次来,带了不少孝敬岳家的礼物,其中能否借我一件?”
“你要干嘛?”
“尤公子,你听我说哈,这个礼物呢,我会送给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贵人,这个贵人现在还没有大显贵,可一旦给她机会,她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什么人这么八百呀?”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也知道,案子保密的地方太多,你知道得多,对你未必有好处。”
“那你说吧,你要借哪件东西?”
“我听青萍说,她最喜欢顾恺之的那幅《浣纱女》……”
“你既然听她说了,就该知道那画我已经送给她了,怎么还问我要?如今你跟她的关系,直接跟她要,不是更方便?”
子龙突然正色道:“尤公子,我就是想借由此事向你表明心迹,我跟王小姐,只是雇主和侦案专家之间的雇佣关系。大事上,还得咱们男人来对话,涉及大是大非的东西,有时候,只有男人才懂。女人嘛,再聪明也是女人,有些事情难以沟通的。”
尤公子眼睛一亮,“子龙兄,这是我听到的最智慧的发言了,想不到你如今成长得这么有才华!我都开始仰慕你了。”
“哪里哪里!对了,那画……”
“那画自然是我亲自去向青萍说明,既然借去送给一个那样的潜力股,就暂时不要急着归还了。顾恺之的画作虽不多,我家正好还有另外一幅。”尤公子拍着胸脯。
谁说男人不会为了爱情付出的?看看尤公子的模样!
“太好了!”子龙秉起大拇哥,“要说还是尤公子你仗义!真男人!为了爱情,你的付出令人钦佩!这个案子侦破之日,我会代表国家,代表黎民百姓感谢你的!”
世雄望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荒唐世道里,连算计都透着几分真心和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