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探望詹不忧回来后,子龙一直闷闷不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仁杰对老圈儿说道:“青萍姐都跟尤公子闹掰了,我大哥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老圈儿是个规矩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出什么手?王小姐那是随便的女子吗?王小姐和尤公子就算吵架了,那婚约还在,能说分手就分手吗?不可能的。我家公子、你大哥是多么重视世俗礼教的人那,不会对别人的未婚妻有邪念的。”
仁杰翻了个白眼儿:“我大哥常常对我说不要被规矩束缚住,他最讨厌被规矩框住,我就不信他不对青萍姐动心。”
“动心有什么用?”
世雄悠悠闲闲地插话道:“你没看见他看钟琉王妃的样子,那才叫动心那!”
“我大哥还另有一个爱慕的女子?”
就在几人八卦着子龙的感情问题的时候,殊不知当事人就是因为他爹娘的感情问题而烦恼。此时如果跟他提起“感情”这两个字,任谁他都会退避三舍,钟琉王妃估计也不好使。阴影面有点儿大呀!
烟霞为了开解子龙,决定带他去参加玉虚宫在天庭的法会。
“去天庭?”子龙大罕,“真的有这种地方?我还以为都是神话故事里虚构的。”
烟霞道:“有人,有神,有仙,有魔……这世间远远不止这些生物,既有人间,就有仙界,既有仙界,自然就有天庭,不是虚构的。”
“那么,天庭是不是就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居住的地方?”
“掌管天庭的历届大帝的名号并不相同,可能‘玉皇’这两个字最威风吧?所以人们只记住了这个名号。至于大帝的皇后,有一届的娘娘确实姓‘王’,所以称她为‘王母娘娘’。不过,真正的西王母娘娘可能会不高兴呢……”
“烟霞姐姐,你知道仙界这么多事情?是不是跟他们每个人都很熟了?”
烟霞摇头笑道:“照你的话说就是,我这样的小卡拉米,哪有资格混迹仙界呢。只是小的时候好奇,师傅当故事讲给我听,我就记下了。这次带你去听法会,也是得了我师傅的许可,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烟霞携子龙驾云直上九霄,穿过层层瑰丽云霞,眼前豁然开朗。但见金光万道滚虹霓,瑞气千条喷紫雾,碧沉沉琉璃造就的南天门赫然矗立,两旁镇守着金甲神将,威风凛凛。子龙只觉周身被温润灵气包裹,先前的郁结之气竟消散大半。
法会设在瑶池之畔。白玉为阶,琉璃铺地,仙鹤衔芝,灵鹿献瑞。诸天仙真驾云而来,或乘青鸾,或骑白鹤,衣袂飘飘,宝光熠熠。子龙立在其中,恍如置身画卷。
“那是太白金星,执掌星辰运行。”烟霞轻声指点,“那位踏莲而来的,是慈航真人。”
子龙顺着望去,但见仙人们虽形貌各异,却皆神情恬淡,周身流转着玄妙道韵。他们不言不语,却自有万千气象。尤其当玉磬敲响,众仙齐诵道经时,整个瑶池仿佛与大道共鸣,泛起粼粼清辉。
子龙虽听不懂经文奥义,却莫名觉得心神宁静,仿佛有清泉淌过心田,将连日来的阴霾一一涤净。
法会间歇,一位白发老仙偶然经过,见子龙虽为凡躯却灵台清明,便驻足笑道:“小友似有困惑?”
子龙忙行礼,将家中变故略述一二。老仙抚须轻笑:“你看那瑶池之水,可因风起微澜而改其澄澈?人心若修得如这池水,外物纷扰又何足道哉。”
说罢随手摘下一片琼花,那花瓣在空中化作点点星光,重组又散开,“万物生灭有其道,离合悲欢亦如是。若能明心见性,方知一切皆是修行。”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子龙忽然意识到,自己执着于家庭破碎的痛苦,却未曾想过这或许正是修行的契机。他想起父亲流放地的凄冷,母亲书信中的决绝,此刻在天庭清辉映照下,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依然存在,却不再将他牢牢束缚。
“烟霞姐姐,”子龙忽然开口,眼眸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你曾经说,修道是比学武功难上百倍的事情,可今天我觉得,即使难上千倍万倍也是值得的。”
“如果有一天我想修道,并非要成仙了道,而是想弄明白——如何才能像那些仙人一样,在纷扰中保持心境澄明?如何才能洞察万物背后的规律?这或许……比查案更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
他望着远方缥缈的宫阙,轻声道:“至少修道能让我知道,该如何安放这份家变的痛楚。”
烟霞看着他被天风吹起的发梢,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知道这趟天庭之行,已在这个少年心中种下了一颗非凡的种子。而子龙也隐约感觉到,一条全新的道路,正在脚下徐徐展开。
当玉虚宫法会的仙乐渐次停歇,氤氲的灵气却愈发浓郁,如同潮水般漫溢在瑶池的每一个角落。子龙原本正沉浸于那份超然物外的宁静,却忽然感到周身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从骨髓深处迸发,流窜于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指节隐隐发出轻微的爆响,皮肤之下,竟似有淡金色的微光流转。周遭那精纯的仙气,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争先恐后地向他体内汇聚,不再是温和的滋养,而更像是一种狂暴的唤醒。
“我……这是怎么了?”子龙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汗,体内奔腾的力量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他抬眼望向烟霞,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无措。
烟霞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眸中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带着一丝了然与凝重。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纯净的仙灵之气,缓缓点向子龙的眉心。
“静心凝神,仔细感受你的血脉。”
就在那缕仙气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子龙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封印被骤然冲开!一幅幅模糊而磅礴的画面碎片席卷过他的意识:浩瀚无垠的碧海,翻腾的云海,鳞爪飞扬的黑色巨影穿梭于雷霆之间,发出震撼天地的长吟……一种源自太古的骄傲、自由与力量感,如同苏醒的火山,在他血脉中咆哮。
他猛地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龙……我是……龙族?”
自豪感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那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尊贵血脉,是翱翔九天、掌控风云的古老传承。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驾驭飞剑毫无滞涩,为何对天地灵气的感应远超常人。
当子龙的双翼豁然展开,鳞甲在阳光下泛起黑金色的涟漪,仿佛整片天空都被注入了流动的琥珀。他感觉到风从指缝间穿过,带着高空特有的凛冽与自由——这是龙族血脉中沉睡的本能,此刻如潮水般苏醒。
他猛地振翅,身体如箭矢般刺入云端。大地在脚下缩小成斑驳的拼图:河流如银蛇蜿蜒,山峦像蜷伏的巨兽。翅膀尚未完全发力,气流已自然而然地托起他的身躯。这种感觉不像学习,更像回忆——如同记起一段被遗忘的旋律,每个音符都熟悉得令人心悸。
风不再是阻力,而是最忠实的伙伴,从他的翼膜间温柔滑过,在鳞片缝隙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何龙族天生渴望统治天空——这是俯瞰众生的特权,是权力最原始的形态。他猛地振翅,身体如一道墨色闪电刺入云层。这一刻,世界在他脚下重新排列——蜿蜒的河流化作银线,起伏的山峦变成褶皱,人类建造的城池如同散落的积木。他忽然明白,龙族对天空的渴望并非源于统治的欲望,而是这种无拘无束的视角本身:在这里,没有边界,没有阻碍,每一个方向都是通往未知的可能。
当雷云突兀地横亘在前方,子龙的翅膀有过刹那的凝滞。闪电如银蛇窜动,暴风雨的怒吼震耳欲聋。但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他发现了自由的另一重真谛——真正的自由不是避开所有危险,而是拥有直面恐惧的选择。
他长啸一声,毫不犹豫地扎进风暴中心。雷声在耳畔轰鸣,雨水冲刷着鳞甲,而他的瞳孔却因兴奋而收缩。这不是鲁莽,而是龙族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唯有征服恐惧,才能真正称霸苍穹。
当终于冲破云层,重新沐浴在月光下时,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晶莹的水珠。他缓缓盘旋,感受着风暴过后格外温柔的夜风。这一刻他懂得:自由,就是成为这片天空最自然的一部分,无论是面对它的温柔,还是它的暴烈。
然而,这痛快淋漓的飞行之后,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惶恐。
龙族?那不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被视为祥瑞或强大异类的存在吗?自己怎么会是龙?那詹不忧和秉莲……他的父母,知道吗?如果他们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如果他们知道……那这个家,这场流放,背后又隐藏着怎样更惊人的秘密?他过往十几年的认知,他作为“人”的全部身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我究竟是谁?”他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褪去,先前的自豪被巨大的迷茫淹没。他既是那睥睨天地的龙,也是那个因家庭破碎而痛苦不堪的少年詹子龙。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他体内剧烈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
烟霞将他所有的情绪波动看在眼里,轻声道:“血脉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是人是龙,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欲以此身,行何事,成何人。”
子龙站立在瑶池畔,仙气缭绕着他,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龙族身份带来的力量感与随之而来的重重谜团,如同一体两面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前路,似乎变得更加广阔,也更加迷雾重重。
子龙突然注意到水面倒影——倒影中会浮现若隐若现的龙角轮廓。
远处传来玉虚宫晨钟,钟声里混着一声悠长的龙吟,不知是现实还是幻听。
“烟霞,这位就是子龙吗?”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子龙闻声望去,只见一位道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瑶池氤氲的仙气之中,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与周遭的云霞、灵光浑然一体。
烟霞当即敛衽,恭敬地深施一礼:“师傅!此人正是詹子龙。”
原来这位便是烟霞的师傅守素真人。子龙心中凛然,连忙收敛心神,依着礼数躬身拜见,同时悄悄抬眼打量。
只见这位真人身形清癯挺拔,如孤松立於雪崖,一袭半旧不新的月白道袍,宽袍大袖,随风轻扬,透出一股不染尘俗的疏朗。他面容清古,皱纹如刻,记载着不知几多岁月的沧桑,但皮肤却隐隐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丝毫不显老态。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长发,并非纯白,而是如银霜染就的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竹节簪松松挽就,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随意与洒脱。
最令人心折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澄澈,宛若蕴藏着浩瀚星海,平静无波时,似能倒映出人心底的微尘;目光流转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转着一股与天地呼吸相合的和谐道韵,温润而深不可测。
他手持一柄白玉拂尘,尘尾银丝柔顺光洁,随着他微微的动作,仿佛能拂去人心头的躁郁与尘埃。他并未脚踏祥云,也未身绕炫光,但子龙却觉得,这位守素真人比这瑶池盛会上任何一位宝光冲霄的仙真,都更接近那“道”的本源。
守素真人微微颔首,受了子龙和烟霞的礼,目光落在子龙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温和与了然,仿佛早已看穿了子龙体内奔腾的龙族血脉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孩子,不必害怕。”他再次开口,声音苍劲而沉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你的命运是造福苍生,所以,要安宁心神,不必紧张。”
子龙照着烟霞的礼数向守素真人行礼,“真人在上,詹子龙向您行礼感谢!真人可能看到我的命运归处?”
守素真人轻笑出声,“小小年纪,何惧归处?再说,即使人的命数结束了,你还有上千年的龙族寿命……”
“我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死得寂寂无闻,毫无用处。”
“子龙,第一次见面,让我送你一个礼物吧。”守素真人并未回答子龙的问题,只见他指尖轻捻,一道泛着青光的符咒自袖中滑出,宛如一片被晨露浸透的竹叶。
符纸薄如蝉翼,边缘却流转着细密的鎏金纹路,那是用朱砂混合龙血书写的上古箴言,在光线折射下竟似有活物游走其间。
符咒中央盘踞着一道玄色印记,形如蜷缩的幼龙,龙睛处嵌着两粒微缩的星芒,随着真人手腕轻转,星芒忽明忽暗,仿佛在吞吐天地灵气。
当符咒悬停在子龙眉心三寸时,那些鎏金纹路突然脱离纸面,化作千万条金丝缠绕住他的发梢与衣袂,而玄色印记则如墨滴入水,缓缓渗入他的眉心。
子龙只觉喉间涌起一丝腥甜——这是龙族血脉被外力压制时的本能反应,但转瞬又被符咒中传来的清凉气息抚平,仿佛有冰雪顺着脊椎蔓延,将他周身的鳞片一寸寸冻结成凡人的肌肤。
随着符咒完全没入眉心,子龙周身的金丝骤然收束,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光茧将他包裹。他感到耳畔的喧哗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深海般的寂静——这是隐匿法阵生效时特有的感官隔离。
光茧表面浮动着细密的水波纹路,每当有人视线扫过,波纹就会自动扭曲成普通衣袍的褶皱,连他发间不慎露出的龙角也折射出寻常玉簪的莹润光泽。
最奇妙的是血脉的伪装:原本随情绪变色的瞳孔此刻如潭水般沉静,呼吸间呼出的龙息被转化为带着松木香味的白雾,连心跳频率都刻意模仿着人类的节奏。
子龙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发现力量被压制到凡俗水准,但光茧内层却有丝丝暖流在经脉中游走,既维持着生命体征,又确保任何龙族特有的气息都不会外泄。
当守素真人赞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光茧表面泛起涟漪,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皮肤下游走,将这场蜕变修饰得毫无破绽。
“这个隐匿符咒可以助你隐匿龙族的身份。”
“隐匿我龙族的身份有何用?我在人间什么都不会,随时化龙还能保护自己……”
“最可怕的攻击也许从来不是正面的……”说完这句含糊其辞的话,守素真人看了烟霞一眼,对着子龙微微点头,微笑着转身,一道微光一闪,就凭空消失了。
“你师傅跟烟霞姐姐你倒是一个脾气,有话特别不喜欢说明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