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翼而飞,何老六寝食难安。他倒不是心疼那价值连城的古玉,祖训早已言明,此玉是祸非福。
他唯一恐惧的,是那纠缠何家数百年、如附骨之疽般的诡异运数,会因玉佩的流失而波及后世子孙,引来灭顶之灾。
每每想到祖先口述中,那些因玉佩而起的离奇横祸与血光之灾,老六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顶门。
事实上,三家的长子都在十七、八岁上突然暴毙,就是一个例证。六百多年了,无数代子孙,第一个孩子都会在成年的某一天突然横死,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事情,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
三家形成了默契,都会在长子的祭日同去拜祭,团聚,交流一下今年离奇的事件。如果一年中平平安安,就是今年最大的幸事了。
子龙听完了世雄讲述的玉佩传说,又见何老六如此惊惧,心知此事绝非寻常盗窃案可比,其背后牵扯的因果可能大得惊人。他思虑再三,觉得唯有请动行踪飘渺、见识广博、道法高深的仙人——烟霞姐姐,或能窥得一丝天机,追回玉佩,化解危机。
然而,就在他打定主意,准备联络烟霞之时,一件始料未及、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深夜,子龙在房中辗转反侧,脑海里尽是娇蕊的媚眼如丝与双鱼玉佩的诡谲传说,两者交织,让他心绪不宁。
就在他朦胧欲睡之际,忽觉枕下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感,并非娇蕊留下的余温,而是一种……活物般的、带着韵律的搏动。
他心生疑惑,伸手探入枕下摸索。触手所及,并非熟悉的粗布枕囊,而是一块温润坚硬的物件。他将其取出,借着从窗棂透入的微弱月光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直,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在他掌心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枚搅得何家天翻地覆、引得众人四处寻觅的“双鱼玉佩”!
它怎么会在这里?!何时到了他的枕下?!
玉佩上的双鱼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光泽,那玄冰与丹朱的鱼眼,似乎正“看”着他,带着一丝嘲弄,一丝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子龙脑中一片空白,何老六所述玉佩种种自行回归、神出鬼没的特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原来,它并非丢失,而是“选择”了新的栖身之所!
就在他惊骇莫名之际,世雄之前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此玉并非凡物,据说有‘慕强’之性,冥冥中会追寻气运昌隆、命格非凡之人依附……”
慕强!
这玉佩在何家沉寂数百年,或许是因为何家后人已归于平凡,它那诡异的神性逐渐沉睡。
而如今,它感应到了更强的“气息”——子龙身上那潜藏的、已经封印的龙族血脉!那是一种源自远古、尊贵而强大的力量种子,是足以在未来搅动风云、改写历史的根基。
这双鱼玉佩,并非被人盗出,而是它自己“活”了过来,遵循着其“慕强”的本能,悄然离开了日渐平庸的何家,穿越重重阻碍,精准地找到了子龙,这个身负龙裔气运、命运轨迹与天下大势紧密相连的年轻人!
它就像一条拥有灵性的寄生之鱼,感受到了更为广阔的海洋,于是挣脱了旧有的池塘,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子龙身边,或许,从他踏入何家调查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嗅”到了他身上那非同寻常的味道。
它之前的“失踪”,根本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投奔”!
子龙握着这枚突然出现的玉佩,只觉得掌心滚烫,那温热仿佛顺着经脉直透心脉。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眼前的景物微微扭曲,恍惚中,似乎看到玉佩上的双鱼缓缓游动起来,首尾追逐的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迷离的旋涡。
旋涡之中,似有无数光影幻灭,金戈铁马,宫阙倾颓,星辰流转……一种庞大而陌生的力量,正透过这枚玉佩,与他体内沉睡的血脉隐隐共鸣。
他还不知道,这枚主动来投的诡异古玉,将如何牵引他的命运,将他推向历史洪流的浪尖。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个龙族的子孙,因为这枚玉佩的“选择”,他未来的道路,已注定与这片土地的兴衰更迭,紧密地、不可分割地缠绕在了一起。
历史的轨迹,或许就在他握住玉佩的这一刻,悄然偏转了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角度。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子龙尚在思考之际,突然地,古玉周身活泛起来,只是一个闪念的时间,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詹子龙。
子龙被这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娇蕊轻声呼唤自己的声音,那个子龙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子龙赶着跟过去,刚好看到那个子龙揽着娇蕊的腰,十分亲昵地向她的房间走去。
子龙一时着急,正待要喊,后面青萍的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子龙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这个情况,另外那个复刻的子龙和娇蕊已经在走廊尽头拐弯不见了。
子龙道:“青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子龙的话语悬在半空,双目骤然失去了焦点。他怀中的双鱼玉佩不知何时泛起温润青光,两条游鱼仿佛活了过来,在玉中缓缓盘旋。
“青萍你做了我老婆?这怎么可能?”
青萍手中的茶盏一晃,茶水溅上衣襟。她张了张嘴,却见子龙的目光穿透了她,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时空。
“是我看到的未来的画面……”子龙的声音缥缈,“不是现在的事……”
话音未落,更多景象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青萍独自跪在茫茫雪地中,素白孝服与雪原融为一体。她面前立着一座新坟,碑文模糊不清,唯有“子龙”二字刺痛了他的眼。青萍的泪水在脸颊凝结成冰,她却浑然不觉,只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这画面让子龙心头一紧,正欲开口,景象又变。
万里青天之上,云海翻涌。他独自立于仙宫玉阶,白衣胜雪,再非凡尘装束。手中握着一支青玉簪——正是青萍平日最爱的那支。他望着云海下方的尘世,眼中是千年积雪般的孤寂。
“青萍……”他轻声唤着,声音在空旷的天际消散,无人回应。
紧接着,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闪现。
仁杰居然被赐了一杯毒酒,他无奈地饮下,死去了!然而下一刻,他亲眼目睹下葬的仁杰,竟又活生生站在闹市中,腰间佩剑依旧,只是额间多了一道奇特的银色纹路。他对着子龙的方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陌生得让人心寒。
画面飞速流转。
他跪在守素真人面前,老道须发皆白,手中拂尘轻扬:“既入我门,前尘尽断。”香案上,双鱼玉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朝堂之上,武媚娘如他预料的一样,坐在龙椅之上。在她的下方,世雄身着上柱国官服,接受百官朝拜。可他眉宇间不见喜色,反藏着深重的忧虑。
这些画面支离破碎,却无比真实。子龙努力想要捕捉更多,却见烟霞身着嫁衣,盖头下的容颜模糊不清,她正走向一个身影,那身影分明是……
老圈儿在火光中挥舞断刀,浑身是血,仍嘶吼着向前冲去……
父亲的白发在风中飘摇,母亲倚门垂泪,他们手中紧握着一封边关急报……
“不——”子龙终于承受不住这汹涌的幻象,踉跄后退。双鱼玉佩的光芒渐渐熄灭,最后一丝温热融入他的掌心。
青萍急忙扶住他:“子龙!你看到了什么?”
子龙稳住身形,望着青萍关切的脸庞,雪地中那个悲痛欲绝的身影与眼前的她重叠在一起。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未来并非注定。既然让我窥见天机,我定要扭转那些悲剧。”他抚过玉佩,目光如炬,“尤其是关于你我的结局,我绝不接受。”
窗外风云突变,仿佛他这句誓言,已悄然触动了命运的丝线。
青萍哑着嗓子问道:“双鱼玉佩,是不是在你这里?”
子龙点头道:“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我刚才已经睡下了,可是它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枕头下面……青萍,你得信我……”
青萍点头,“我这么晚一个人过来,就是因为刚才我也看到了一些异象……只是,这玉如此古怪,这恐怕不是一件幸事。”
子龙道:“我想,是这玉选我做了主人。”
青萍道:“我可以信你。可白天我们都看到了何老六的反应,你能驾驭这个不祥之物吗?会不会有危险?”
此时此刻,青萍想的没有别的,只有他的安危,子龙心头一暖,嘴里说的却是一番狂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都是命,且看命它怎么玩我吧。”
烟霞恰在这时轻敲了一下窗子,青萍忙拭去了眼角旁的泪水,子龙忙去开门请她进来,但见烟霞脚一迈进房中就问道:“你得了一件宝贝?”
子龙问道:“烟霞姐姐能看出来?”
“此物外发祥瑞之气,我怎么会看不出来?”烟霞说完了这句话,就见子龙已将那玉托在手上。
烟霞也不碰它,只凑近了观瞧,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此物乃上古之灵物,得了高人雕琢指点,又吸取了千年的天精地华,有了慧根,也有了脾气,古怪得很,要跟它好好相处可不容易。”
“连烟霞姐姐你也不行吗?你收了它,子龙就不用有此烦恼了。”青萍此时已经满是担忧之色。
烟霞回看了青萍一眼,想了想才道:“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这玉是祸非福,但对于子龙来说,这玉对他只有好处,放心吧。”
青萍还待要问什么,子龙打断她道:“夜深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总呆在我的房里不好,你先回去,白天再说。”
青萍一下子羞红了脸,气哼哼地说道:“我单独呆在你的房间里不好,可说的都是正经事,再说这里不是还有烟霞姐姐吗?谁一个姑娘家家的单独盘你的床,别打量别人都不知道,把谁当傻子呢!”说完,拂袖而去,姿态相当潇洒。
双鱼玉佩既然选了他做主人,何老六的失窃案就算有了着落,可现在的难题是怎么向失主说明这件事。因为这块宝玉的特殊习性,拥有它的人基本不可能向外人说明它在自己手里。
即便如此,子龙还是决定向世雄坦白这件事,仁杰站在一旁都听呆了,“等等!詹大哥你是说双鱼玉佩是自己走失的?”
子龙又将前情说了一遍,自己正在睡觉,突然枕头下面就出现了玉佩云云。
仁杰道:“我不是不信你的话,我也相信玉不是詹大哥你偷的,但现在你这里,只是,唉,我怎么说呢?”
世雄拍了拍仁杰的肩膀,道:“你是想说,何老六的宝玉确实是被人偷走的。”
仁杰拍了一下手,“还是师父懂我!”
青萍道:“我把望远镜给你,你才能看那么远。那个地方,就是当日贼盘桓数月,监视何家的地方,我们都确认了,师父又怎么不知。”
子龙道:“对呀,我把你们去把贼踩点的地方找到了这件事忘了,那这么说,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
见师父和仁杰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子龙也不再瞒着,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世雄道:“虽然这玉稀奇古怪,神出鬼没,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当时确有一个,或者几个贼,把它从何老六家偷走了。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它又突然出现在了你的手里。”
仁杰道:“为了詹大哥的安全,这伙贼一定得找到。”
世雄问道:“烟霞的建议是什么?”
“她没有给什么建议,只说这玉于我而言,没有坏处。她似乎很忌惮,连碰都不碰一下。”
子龙隐瞒了预知未来的部分没有说,一来那些场景闪现得过快,他一时难辨真伪,而且仅凭一两个场景也很难判断出事情的全貌,不好随意置喙。二来关于仁杰和世雄的那些场景过于诡异,实在不好解释,于是子龙选择只字不提。
世雄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子龙手里握着宝玉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起码在结案之前,对谁都不能提及。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从东汉、三国、西晋、东晋十六国、南北朝、隋朝,一直到唐朝初年,历经了六百三十年,对于王室子孙来说,双鱼玉佩的价值可太大了,所以汉王室中始终有人在追查双鱼玉佩的下落。
这人既然已经查明双鱼玉佩的下落,而且顺利把它偷出来了,又怎会任由它再次从自己的手里随意丢失?
现在若知道这宝玉就在子龙手里,怕子龙他们不去找,这伙贼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