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雄叫王大业走上前来,仔细看去,只见此女脸上长满了雀斑,用了许多粉也没遮住,脸部中间凹陷,整体像个铲子,眉毛粗重,嘴唇肥厚,长得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虽然人丑,但簪花首饰却很齐整;虽着一身蓝衣,但料子却很名贵;虽然到了别人家里,被点名上前问话,但一点儿没露怯,一脸自信,目光如炬,很有大门户丫鬟的派头。
子龙和世雄两个咬耳朵,子龙道:“此人名叫大业,是不是预示好了她命里有杀人的大业报呢?”
世雄道:“不好说,但她长得这么明显,去哪儿都不好藏啊,除非戴面具……”
子龙道:“此奴目光凶狠,有杀人相。”
世雄摇头:“我观此女嘴唇肥厚,脖子和下巴短,一副蠢样,上辈子说不定是个铲子精,干了许多活计,做了多少善事才托生成人,不像是个会杀人的。”
王小姐不耐烦,“詹校尉,要问就大大方方地问,何必鬼祟。”
世雄对着王小姐施了一礼,正色起来,问道:“你叫王大业?”
“小姐说我脸色发绿,所以取名大叶。王是主人家赐我的姓。”
“绿叶的叶?”
“是的。”
“你是安南府人氏,怎么来的金陵,又怎么当上了王小姐的丫鬟?如实回答。”
“我九岁那年安南府大旱,庄稼都旱死在地里了,农家颗粒无收,爹娘实在没有办法,养不活家里的兄弟姐妹,就把我这个老大卖给了人贩子,拜托他说一定要帮我找个好人家,有口饱饭吃,饿不死就行。人贩子也是安南府人氏,很负责的,就跋山涉水带我来到了金陵。到王府那年我才九岁,小姐比我大两岁,十一岁……”
“等等等等,这个不重要了。回话的时候简短些回。”
“你说的要如实回。”
“如实地、简短地回。我再问你,你家小姐一定很疼你吧?我看你的衣服料子这么名贵,是出门才穿这么好吗?”
“你是问我这件孔雀蓝的衣服?哼,我们王家对下人们是很宽厚的,小姐对我们贴身丫鬟更是大方极了,你都瞧见了,我们几个都是一样的。小姐说了,我们几个出去,代表的是王家的体面,必须穿最好的。王家就有织坊,平时的衣服料子都是小姐赏赐的,据说皇宫里的娘娘选的也是这料子,贵人们可稀罕那!可对于我们王家,值什么那。”
“前天晚上,就是丁府设宴那天,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我一直跟小姐在一起,伺候小姐,寸步未离。”
“就完了?”
“嗯。”
看世雄发愣,大叶体贴地问:“你是不是想听伺候了什么?我可以讲给你听。”
世雄连忙摇头,又点头赞许道,“大叶,你回答得很好!那么,那晚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丁府的?”
“一更时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们在丁府门口正好遇到了丁老爷,那时他刚回府,我们正好告辞,就在门口遇到了。站在门洞那里,我听到了敲一更的梆子声,当时丁老爷还对着我们小姐说了好些客气话,还说改天要去金陵拜见我们老爷。”
“你们是指你和王小姐吗?”
“可不止那,我们小姐,尤公子,我,秋菊,冬梅,春香,王婆子,方婆子,小四小五小七小八,他们四个今天休息没有跟来,还有尤家的人……”
“行行,可以了。就是说王家和尤家的人,都走了。”
“可不都走了吗,宴席都散了,难道还要住在别人家里吗?”
“你怎么这么肯定人都离开了丁家?”
“他们主人家在门口说话,我就没事儿,跟王妈妈一起点人头来着,一个也不少。丁府门口挂着两个大灯笼,照得很亮,看人也方便,连带尤家的四位小哥,我也仔细数了的,都没少。”
“好好好!大叶,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奴婢。那么大叶,你会不会武功?”
“小姐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我自然不会武功。再说了,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武功啊。我的刺绣功夫好,秋菊擅长编头发,还有冬梅她……”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没问旁的人,你不要乱回答。”
子龙气愤,“你说不会武功就不会呀,詹叔,试她一试!”
世雄犹豫,“这……她一个女孩子,不好吧?”
子龙猛地将福生推向大叶,福生没防备,张牙舞爪就倒了过去,吓得王大叶叽哇乱叫,“非礼呀~我真的不会武功!呀~小姐救我!”
王小姐拍案而起,“够了!我王家的婢女怎能被人如此羞辱,我要将此奴送去官府法办。”
子龙把福生扒拉到一边,抢在人前问道:“王大叶,你说那晚一直跟王小姐在一起,你说清楚,谁能作证?”
王小姐走到子龙身前,道:“她说的话,全部是事实,我就能为她作证。不怕告诉你,大叶是我最宠爱的婢女,平时与我形影不离。你们这群糊涂东西,不去捉拿真正的凶手,欺负一个弱质女流算什么本事?”
尤公子道:“青萍,你不要激动,他们也是为了查案子,还表妹一个公平。”
哪知他不开口还好,王小姐本来有气,听闻此言,啪地甩手一个耳光打在尤公子脸上,高声喝道:“我给你面子才让他们盘问大叶,没想到他们不管青红皂白,当着我的面就敢栽赃陷害!当我们王家是好欺负的吗?我看你这个混账东西,为了你的表妹是豁出去了,我的脸面你是一点儿不顾,像你这样的夫君,我可不敢要了!”
“詹校尉,王大叶清白与否你也问清楚了,这个面子我也给你了,人我这就带走了,你若不服,或报府衙,或自去王家门上拿人!”
说完,还不忘给丁夫人行了一礼,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尤公子,和一屋子知趣的逐渐散去的人们。
看子龙要溜,尤公子急忙抓住他的衣袖,“是你激怒了王小姐,她怎么打我?”
“她对你早就有气,借机撒筏子罢了,你不要深究谁的责任了。”
“她说不敢要我这样的夫君了,是什么意思?”
子龙捧起尤公子的半边脸,上面清晰地印着五个手指印,“哦哟,阴功哦,打成这样。女人嘛,生气的时候什么混账话都敢说,但是呢,哄一哄就好了,这个你应该比我有经验,还需我教你吗?”
走出去几步,又抛下话来,“你自己的事,自己盘算好,这个王小姐虽然漂亮,脾气怎么这么大呢?高门贵女还打人。但是呢,她倒是很护短,改明儿你做了她的夫君,她肯定也护你呢。整体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不要犯糊涂错过了。”说完才慢慢走出去,找世雄等人去了。
子龙走出去,转个角就看见世雄等人守在凉亭处候他,“詹叔,你今天不对呀,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个王大叶不是凶手?”
“她都说了,宴席后就离开丁府了,怎么作案?”
“不能潜回来吗?她还偷了婆子的钥匙那!”
“出去的人,再回来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不过呢,我之所以这么肯定这个王大叶不是凶手,凭的是一件关键证据。”
“是什么呢?”
“就是王大叶身上穿的衣服。一开始,我本来怀疑她的,因为她穿蓝色的衣服,凶手也穿一件蓝色的衣服。可是今天走近了一细看,差很远,王大叶的孔雀蓝衣服是丝绸做的,可说是很名贵,可凶手穿的是一件粗布蓝衣。”
子龙眼睛都睁大了,“凶手穿的是一件粗布蓝衣,你怎么知道的?”
世雄将子龙带到无人处,偷偷道:“我验过尸了。”
“什么?詹叔你!你什么时候……”
“小声些。我们到丁府的第一晚,我趁夜半无人的时候去验的。”
“你就不怕被丁老爷发现?”
“呵呵,我请烟霞姑娘布了个结界,谁也没有惊扰。”
“啊!你们!你们居然背着我……”
“什么叫背着你,这种事情,怎么好声张?丁老爷丧女心痛,一直推迟验尸的时间,哪天等他想明白了,破案的事情都给耽搁了,那怎么好呢?”
“好,算了,我不追究你这次单独行动的事,但是你得告诉我,你验尸的结果。你都发现什么了?”
“那可多了,怎么跟你说呢?”
“捡重要的说啊。”
“丁小姐的指甲里嵌着两根蓝色的粗布丝线。”
“哦!所以你说凶手穿蓝色粗布衣服——哎,这是你推断的,万一是别人的呢?不能是丁老爷,或者丁公子的吗?”
“你忘了翠缕说过,丁小姐出事前正在净面,女子净面之前都是先把手洗干净的。这先不说,我看到丁小姐右手的一个长指甲劈了,我问过娇蕊和翠缕了,她们都说丁小姐的指甲一向保护得很好,不知道小姐的指甲破损这件事。那么,合理推断,丁小姐的指甲就是抓凶手的时候弄劈叉了,那上面嵌的线,只能是凶手的。”
子龙佩服得竖起大拇指,“詹叔,厉害呀!”
不过这时世雄的脸却是垮下来的,“厉害有什么用?唯一的嫌疑人刚刚被排除了,这下又回到原点了。”
子龙道:“詹叔,你不还有一个厉害的招数,叫问冤吗?为什么不用?”
世雄叹气,“这个方法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太伤元气,伤身体的,现在还不能用。当时我说出来,只是为了震慑丁府的男丁,我想也许凶手害怕了,会露出马脚什么的。”
子龙道:“怕什么?什么金贵的法子,你教我,我来问。”
世雄道:“哎~若是烟霞姑娘肯出手的话……”
子龙道:“你的算盘不要打得太精,烟霞姐姐不伤元气、不伤身体的吗?她一个姑娘,你怎么好意思提出来,要她帮你一个大男人的?”
世雄道:“我只是提出来,供大家参详参详,你不同意就算了嘛。”
子龙道:“詹叔,你不肯教我,是不是这个方法很难学?”
世雄道:“世侄,这个方法倒不难学,你这样聪明的资质,学个一年半载的,定能学会。只是,等你以后再长大些,经历些人事,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这个法子极其损耗元气,我都不敢轻易使用,更何况是你这嘴上没毛的孩子。”
子龙翻着白眼,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哎,丁老爷!丁老爷,您可想好了吗?咱们是否可以验尸了?再不验,尸体即使不腐化,停灵七日也得下葬了,咱们可不能再等了啊!你不想为丁小姐昭雪了吗?”世雄拉住路过的丁老爷,苦口婆心地劝道。
子龙拉过世雄,悄声问道:“你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谁说的?”
“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别乱说话啊,小心我杀你灭口。”
“……”
丁老爷思忖良久,开口道:“既如此,那……”
“好的,明白!多谢丁老爷深明大义!不拘小节!有名士之风!”
说验尸就验尸,詹世雄吩咐道:“子龙,福生,老圈儿,烟霞,摒弃左右,本校尉要开棺验尸!”
等丁府的人都退场了,世雄又道:“你们也退下吧。”
子龙道:“我要在这里。”
“我怕你看了晚上睡不着觉。”
“小瞧谁呢?”
“詹叔,为什么你验过一次,还要再验?”
“那次是晚上,当时偷偷摸摸的,我也很紧张,有些情况怕没有看仔细。”
“丁小姐的指甲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是没看仔细的?”
话音未落,只见世雄手上已经多了一柄小刀,“詹叔,你要做什么?”
等在外面的烟霞等人,不一会儿,就看见詹子龙屁滚尿流地从灵堂冲了出来,脸色煞白,跑到池塘边,扒着栏杆就开始呕吐,连今早吃的豆腐脑、油饼,昨晚吃的面条都呕出来了,引得水里的鱼儿翻腾着抢食,甚是恶心。
稍晚一些,只见世雄也出来了,他一边擦着一柄小刀上的残血,一边自言自语道:“没有中毒,确定是勒死无疑了。”一边又拿毛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子龙呕得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也没忘称赞世雄,“詹叔好手段,好胆量,呕~~~”
世雄道:“这也是在军中经年累积的验尸经验,非得排除一切可能,才能把凶手的犯罪方法查清楚,这是不能有一丝偷懒、马虎的。你小子从来没见过,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我第一次见剖尸的时候,也吐了呢。”
想了想又道:“我还得回去把丁小姐的尸体恢复如初,不能叫丁老爷丁夫人见了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