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学要自刎,龙三等众人不料他有此举,来不及拦他,眼看又一条人命就要亡在眼前。
突然地,一串淡紫色的珠子跳了出来,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它已经套在了钟离学的手腕之上,钟离学的剑离他自己的颈项只有寸许的距离,但竟就像被焊住了一样,无法再向前移动一下。
原来那紫色的珠子正是筛子湖黑鲵煞君的法宝“幻灭紫魂珠”。
钟离学惨然道:“你这又是何必,说了恨我,就该让我随你而去,黄泉路上作伴,即便是恨,你才不会寂寞啊……现在你让这珠子绑住我,不让我死,是让我一个人独活于世,尝尽孤寂,受尽折磨才罢休么……”
那珠子听了钟离学的话,似有魂灵般来回跳了几下,变大变小地伸缩了几次,像是在舒展身体,然后倏地钻进了钟离学的身体里,居然认他做了主人了。
“也罢,紫魂珠既然认你做了主人,定会护你周全,你平白地得了这么一件法器,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啊,黑鲵太子他一定不舍得真的恨你,否则他家祖传的东西,选筛子湖的哪一位郎君不好,怎么就偏偏认你做主人呢?”
众人众说纷纭,但钟离学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依旧抱着黑鲵太子的尸首愣怔怔发呆。
子龙道:“钟离学,玄铁螯王已死,他的八个儿子可会容你这个私生子回阳澄湖去吗?再说,你间接害死了黑鲵煞君和黑鲵太子,即便你与下一任府君关系亲近,筛子湖的民众可会容你?你难道还能继续呆在筛子湖吗?”
一番话道尽了钟离学此时的处境,天下之大,怕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龙三见钟离学依然梦游一般,迷蒙不清醒,便开口劝道:“钟离学,你最好跟我回太湖龙宫去,到那里,或可真的保你性命,你在这里,只会死得更快些。”
钟离学道:“不错,你便留我在此,让他们一人一刀,把我凌迟了吧,反正我已经不想活了。”
龙三冷哼道:“你倒是不想活了,可我却还不想让你现在就死。”说罢广袖一展,将钟离学、詹子龙和詹世雄三人纳入袖中,腾云而去了。
太湖龙宫虽找回了朵朵,却是一个死去的公主,太湖龙宫上下哀声一片,祭祀的典礼整整举行了七日。
哀乐之中,子龙走到王小姐身边,奇怪道:“你认识朵朵公主吗?你哭什么呢?”
王小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她才十六岁啊,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就这么没了,谁不伤心落泪呢?”
子龙道:“女人真是眼窝浅,你伤心个什么劲呢,你白白流这么多眼泪,她又不知道,你龙三哥不在这里也看不见,你龙母婆母哭得眼花更看不见你,你说你这么稀里哗啦、真情真意地哭一场,是不是白浪费?”
王小姐被他这么一番不着四六的话气得直跳脚,追着子龙要打,子龙道:“你一个贵门千金,回回都失态要打人,是不是修养不够?”
青萍啐他道:“我失态,那是被你气的,说我修养不够,哼!那我就祝你以后娶一个修养不够的婆娘,天天失态,天天满院子追着打你,让你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子龙道:“你看你,我好心规劝你注意仪态,你怎么发咒骂人?唉唉,好男不跟女斗,我走了,不管你了,你继续哭吧你。”
青萍被他这么一搅和,倒也不那么伤心了,气哼哼回房间叫大叶收拾行李。青萍在龙宫这几日,哄得龙母开心,赏了她不少的衣服、首饰自不必说,连龙宫里的宝贝都赐了好多件,大叶都小心地替她收着。
听小姐要收拾行李,大叶问道:“难道咱们要走了吗?”
青萍道:“朵朵公主的尸身找到了,凶手也伏法了,詹校尉和子龙答应龙三太子的事也算完成了,咱们当然要走了。只是眼下朵朵公主的丧期刚过,龙宫上下一片伤心难过,咱们不好立刻告辞走就是了。咱们的东西你先收拾着,按照那小子跳脱的性格,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
龙宫上下都在祭奠死去的朵朵公主,唯有龙三太子,常常守在地牢里,对着钟离学坐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对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世雄看着枯坐的两个人道:“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想说,这个僵局怎么打破呢?”
子龙道:“詹叔你去问,去把僵局打破不行吗?”
世雄道:“你看我颈上有几颗脑袋?”
子龙不解,“只有一颗呀。”
“那我还是就这么呆着吧,脑袋不够砍的呀。打破僵局什么的,我也就是替龙三太子想一想。”
子龙道:“如果他们就这么一直坐着,坐一年,咱们也这么等他们一年么?”
世雄道:“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到这时候突然笨起来了?咱们已经帮龙三太子找到了朵朵,答应他的事情就算完成了。至于他想要知道的真相,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呐?那些真相,我宁可全不知道才好,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才冤咧~”
子龙道:“着哇~詹叔,那咱们就告辞走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呐?王青萍每天凑热闹哭唧唧的,照这样下去,我不哭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我也没哭啊……”
“詹叔你不同,你天生一张苦瓜脸,不哭也带三分哭相。我的脸长得太喜庆,在这种悲伤的场合下显得太不协调了……”
“那咱们找机会向龙王辞行吧,免得时间长了,不哭的你嘴还这么欠,早晚挨揍。”
“嗯嗯,先给烟霞姐姐传个信,让她在牌楼那儿接应我们。我得先交代好朱三,叫他保护好我,随时准备撤退。”
“你怎么搞得好像有人要拦着不让咱们走似的?”
“詹叔你别闹了,你项上只有一颗脑袋的话都说出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能否安全离开太湖龙宫是个技术活儿,我对此可一点儿经验没有。詹叔,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两成?什么?你到底……”
“算了,等我再盘算盘算……”
三日后,太湖公主朵朵下葬,尸身安置在龙宫墓园,挨着她外祖母的坟茔。墓碑上刻着一行字:爱女朵朵之墓。
至此,这位仅在世上存活了十六年的公主,就永远地安息在了这片冰冷的墓地里,关于她的话题,不再有人提及,很快地,将会被人永远地遗忘。
世雄和子龙也参加了公主的安葬仪式,还恭敬地各献了一束花。
葬礼一结束,世雄就向太湖龙王提出了辞行,“我等没有真本事,没有及时发现并找到公主的行踪。现在公主已经下葬了,我等也没有颜面再在龙宫逗留,请求龙王大人允许我们离开吧。”
太湖龙王道:“詹校尉不要过分自责,先前我就答应了你们,无论你们是否找到朵朵,都放你们走。既然时间到了,我自然应该遵守诺言,放你们离开的。”
长久没有出现的龙三这时突然走了出来,向龙王行礼道:“父王,这些凡人是我擅自做主请来的,按照凡间的规矩,也该由我送他们离开。”
说完,也不顾礼数,拉住世雄和子龙便走,子龙道:“龙三莫急,还有王小姐和王大叶呢。”
龙三低声道:“我早安排她们在牌楼处等着了,你不要聒噪。”
子龙道:“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龙三道:“你知道世间有一种人是为什么死掉的吗?”
“为什么?”
“因为话太多。”
“……”
像来的时候一样,龙三用手一指,一条长长的甬道就出现在众人眼前,龙三道:“你们随我来。”
说着就带领着大家沿着甬路前行,这次是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的两边隔断了水,鱼虾尚在其中游来游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看见了蓝天和湖水,王家的渔船也在水面不远处泊着。
龙三道:“诸位,我就送你们到此,天涯路远,我们就此别过了。”
“龙三,你要回去龙宫吗?”
龙三摇了摇头,“我想去浪迹江湖,到人间去走一走,看一看。”
“那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龙三又摇头,“我们若同行,你们未必安全,还是分开走吧。”
“龙三,你一个人么?”
“从我出生以来,五百年了,我从未离开过太湖龙宫,我虽是太湖龙宫的三太子,但因一直以来太受宠爱,仍然是长在父母身边的稚子幼童,我想出去历练一下,混混这世间的肮脏罪孽,看看人心的黑暗,见见你说的人间险恶。”
“龙三,你这又是何苦……”
“子龙兄,你我有缘相识,他日有缘必定还能再见,希望到那时,你已经实现了你的所有愿望。”
“你呢?除了吃苦、历练,见识险恶,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现在还不知道……”
“龙三,我……”
“王小姐,你有什么话要对龙三太子说吗?你可想好了再说,我可替尤公子在一旁听着那。”
“龙三太子,在龙宫的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过得很愉快,多谢了!我家就在金陵城内,哪日你路过金陵,若想起我来,可以到我家来做客,我一定照龙宫的标准,不,用更尊贵的标准招待你。”
“龙三谢过王小姐的美意!他日若能听到你新婚的喜讯,必定是龙三快乐的一天。”
“龙三,你羡慕她做什么?她的那个未婚夫婿,跟她一样是一个哭唧唧的草包,花心渣男。他们的新婚喜讯,哪天你收到了,只当个笑话听就好。再说了,你这么英俊,还怕找不着媳妇儿吗?”
“我父亲昨天跟我说,已经安排了我和江渎水帝的女儿定亲的事情,我拒绝了。”
“为什么?江渎水帝的女儿很丑吗?”
“我不想也成为父亲政治联姻的棋子,所以……詹校尉,我这里有一封鱼书,若遇到我父亲来寻我,你可以将此信交给他。”
只见龙三拿过一封信来,那信用两个鱼形木板夹住了,缠好了丝线,在木板之间有一个木隼结构链接的地方,木隼的另一面空出一个蜡封的地方,龙三拿下手上的戒指,在蜡油上盖上了一个“三”字。
若想打开书信,必然破坏蜡封;若蜡封无损,证明无人打开过书信。所谓鱼书,是想让收信的人明白此信无人打开,信中的内容无人知晓吧。
“龙三太子思维缜密,思虑周全,你为了帮我们安全离开,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世雄在此多谢龙三太子的深情厚谊!”
“龙三,你走,我送你半首诗可好?你且听了: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垂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子龙兄,好文采啊!这诗我非常喜欢!且等我抄录下来。”
“不必不必,你等上几十年,到那时,那位叫诗仙的家伙就会写下来,天下尽知了。”
“子龙兄,凡人的寿命太短,你我做个约定吧,十年之后,你我在此相见,就此别过了。”
言毕,龙三太子就重新隐入水中,不见了。
与此同时,太湖龙宫的地牢里,狱卒发现钟离学不见了,原来一直关在牢里的是一个纸片人,显然这是龙三用的障眼法,钟离学早已逃走多日了。
太湖龙王震怒,扬言要四海通缉捉拿钟离学。然后,龙王又收到了龙三追随詹子龙等人而去的消息。
子龙还在望着龙三消失的地方发呆,直到太湖龙王追上王家大船后,世雄将龙三的鱼书交给了他,“龙三太子说,叫您不必寻他,十年后他就会回来的。”
太湖龙王打开了鱼书,只见信的一面写道:
父王尊上敬启:
钟离学是儿子放走的,儿子已查明,他虽然掳走了朵朵,但没有伤害,更没有杀害朵朵。我知道父亲生气,但杀害朵朵的的确另有他人,所以我自作主张放走了钟离学,父亲要怪,就全怪儿子吧。
另外,儿子不愿娶江渎水帝的女儿为妻,故逃遁他乡,免得父母亲为难,十年必归。不要为难送信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孝儿 龙三
癸丑年八月初八
信的另一面则写着一首诗:
发鸠有乌头,溺海堕精魂。
化身为精卫,遍寻填海枝。
喙衔三山木,足踏九渊痕。
呜呜啾啾鸣,其状凄且苦。
日日衔星火,寂寂补天门。
最喜西山木,天涯往复走。
东海沉云处,犹见翅底春。
诗名曰:《龙三感精卫衔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