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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庭院里的海棠花在银辉里泛着柔光。子龙与青萍并肩坐在石凳上,夜风拂过,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听从了烟霞的建议,收了靠近郑氏的心思,子龙总没事就找青萍出来聊天。

“童伯金的案子,”青萍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声音很轻,“我总觉着,用毒的人,就是凶手,多半是女人。”

“哦?”子龙看着她,“你不是也怀疑是郑氏干的吧?”

青萍面色如常,一丝不变,“凶手之所以下毒,多半是不愿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桌的纹路,“像是女子,或是身量特别瘦弱的人。下毒需要耐心,需要隐蔽,是弱者不得已的选择。”

子龙若有所思。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有龙三太子的情景还原术就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截红色的珊瑚枝,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也不知道龙三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青萍好奇地看过来。子龙凝神静气,目光专注地投入珊瑚枝流转的光晕中。

可下一刻,他整个人猛地一颤,珊瑚枝从骤然松开的指间滑落,“啪”的一声脆响,滚落在青石板上。

“怎么了?”青萍被他剧烈的反应惊到,俯身拾起那截珊瑚。就在她的指尖触到珊瑚的瞬间,她也愣住了。枝体内流动的光影中,清晰地映出了子龙的脸——不是此刻的模样,而是某个午后他在梨花树下小憩的侧影,目光温柔,带着她从未说出口的眷恋。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子龙惊愕未消的双眼。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波澜。

“这里面怎么是你的脸?”青萍的话刚说出口就顿住了,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明白了——子龙他方才在珊瑚枝里看见的,是她的脸。

青萍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子龙的声音道:“这是龙三送我的,说是可以在珊瑚枝子里看到你最思念的人。”

夜风忽然静了下来。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那些刻意维持的距离、那些故作坦然的掩饰,在这一刻碎得无声无息。原来他拿出珊瑚枝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与她此刻掌心传来的滚烫,诉说的是同一件事。

子龙缓缓伸手,覆上她握着珊瑚枝的手。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青萍……”他唤她的名字,后面的话消失在交织的视线里。

珊瑚枝在两人交叠的掌心中微微发烫,内里的光华无声流转,映照着两张再无法隐藏心事的脸。今夜之前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此刻都化作了月光下清晰的心跳声。

原来最深的秘密,不是案情,而是藏在自己心里,却早已被对方看穿的、那份同样的心意。

但随后子龙又陷入了一种困扰里,他差点儿忘了,这是重视礼教的古代,而青萍是有婚约的人,并不能跟随心意挑选心上人。

子龙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可突如其来地、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到了青萍的未婚夫尤公子那张哭唧唧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幸好有人突然出现,打破了这宁静又祥和的局面,院子里突然起了大雾,云雾氤氲之间,隐约看见月光下有一个人衣袂翩跹,白衣胜雪。子龙还在冲着来人发呆时,青萍赞道:“这么帅的郎君真是世上少见啊。”

子龙打趣她道:“你不会连你最崇拜的龙三太子都不认得了吧?”

他还准备再说点儿什么,谁知青萍已经朝龙三跑了过去,非常开心地打起了招呼。子龙一步三摇地走了过去,懒洋洋地打招呼道:“没见的时候挺记挂你的,谁知我的女人居然见了你立刻就抛下了我,害得我对你的好感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了。”

青萍呸道:“谁是你的女人了?别瞎说!”

龙三却毫不在意,“多日不见,子龙兄你还是爱开玩笑。”

子龙道:“我看你春风满面的,怎么?在外面流浪的时候遇到知心人了么?”

龙三这次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吗?”

子龙摆手,“不明显不明显,是我的问题,我的眼睛有点儿尖锐。”

龙三朝后面招了招手道:“你出来吧,子龙他已经看出来了。”

只见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日被龙三放走的钟离学,还是那般楚楚风流,气质不凡。只见他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对着子龙和青萍行了一礼。

子龙叹气,“水族的男子都这么帅,把人间的男子都比下去了。”

青萍笑道:“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自信。”

子龙摊开手道:“我一个人,他们两个人,怎么比都是输啊……”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子龙见他二人虽然刻意站得远,但显然关系很亲近,龙三说两句话就会抬眼看一下钟离学,钟离学则是故意地将眼神瞥向他处。

子龙道:“龙三兄,我正有一事相求,是否可以借你的情景再现的法术,帮我查看一下当日的情景?”说罢,就将童伯金的案子如实相告。

龙三听了,倒不推辞,道:“只要我到过现场,就可以还原那日的情景。”

于是也不顾深夜,给龙三和钟离学戴上了兜帽披风,遮去面容和行藏,就往童家而去。

世雄情知失礼,但奈何子龙坚持——龙三不能常在此地驻留,时间宝贵。他只好做起了解释工作,一番辛苦解释,向童世亮等童家人道歉不提。这边龙三太子等人从童家小门而入,进到了童伯金的书房之中。

窗外竹影摇曳,书房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龙三太子一挥广袖,书房中顿时雾气氤氲,渐渐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烛火摇曳的书房,春兰端着茶盘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趁着童伯金背身整理书卷的刹那,用颤抖的指尖将鸩毒细细抹在青瓷茶杯的边沿。那毒药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很快隐没在釉色中。

“是她?”见龙三收起法术,一切恢复平静,子龙方才开口道:“可惜你们水族的规矩森严,这法术不能在凡人面前施展。我该怎么定这个真凶的罪呢?”

子龙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紫檀桌面。没有确凿证据,如何让春兰认罪?

少顷,世雄听完子龙的转述,沉吟片刻:“既然不能直接对质,不如来一招打草惊蛇。”

他安排管家在春兰当值时,“无意间”提起已请来懂得辨毒的高人,明日便要查验所有茶具。又让下人在春兰必经的回廊下低声交谈,说老爷生前最后那盏茶,杯沿发现了不寻常的痕迹。

这一招果然奏效。春兰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听了外面的传言,当夜,她在房里坐立难安,窗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惊惶抬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二更时分,她终于撑不住,偷偷溜出房门,想去销毁那套茶具。就在她在库房里终于将那套茶具翻找出来时,却在库房外撞见了守夜的世雄。

世雄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这么晚了,有事?”

就是这一眼,让春兰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手里的茶具险些落地,世雄从她手里接过那茶具,又问道:“春兰,童二少爷的钥匙是你偷走的吧?”

春兰彻底无语了,踉跄着退回房间,望着梁柱,眼泪无声滑落。

次日清晨,洒扫的丫鬟推开房门,发出一声尖叫。

春兰悬在梁上,身体已经冰冷。

子龙望着被放下来的春兰,她脖颈上的勒痕在晨光中格外刺眼。他原本只想逼她认罪,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世雄站在他身后,长叹一声:“打草惊蛇,蛇是惊出来了,却没想到它会自尽。”

晨风穿过庭院,带着凉意。破案的欣慰被一条生命的消逝冲淡,只留下沉甸甸的唏嘘。

春兰的房间狭小而整洁,靠窗的木桌上还搁着半碗凉透的汤药,苦涩的气味与霉味交织在一起。

仁杰的目光落在床榻下一点不寻常的微光上。他俯身,从潮湿的墙角缝隙里抠出一枚金饼——沉甸甸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金饼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不似寻常市面流通的式样。

几乎同时,青萍在枕下摸到了两封叠得方正的遗书。一张张揉皱后又仔细展平的纸,上面是春兰那稚嫩却因用力而显得有些歪斜的字迹,带着被泪水洇开的墨痕:

“娘,女儿不孝……郎中说您的病非得珍贵药材续命,女儿实在没有办法。这钱您拿去治病,只当女儿远嫁了……来世再做牛马报答您。”

另一封是写给主人家的信,自言自己就是毒杀大少爷童伯金的凶手,但由于母亲病重,自己没有办法,还请主人家能够原谅,无论如何将这个金饼交给自己的母亲。自己以命抵命,给大少爷赔罪。

信纸从青萍指间滑落,她望着那枚金饼,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为了救母亲性命,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儿选择了毒杀主人,却至死守护着那个给她金饼的人。

“她宁可以杀人凶手的身份死去,也不愿说出幕后之人。”仁杰的声音低沉,“要么是那人于她有更大的恩情,要么……”

“要么她还有更重要的软肋捏在对方手里。”青萍接话,声音微微发颤。她想起春兰悬在梁上那张年轻却绝望的脸。

线索在这里戛然而止。金饼冰冷沉重,像一块寒铁,压在所有人心上。这不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精心设计的借刀杀人——有人早就看中了春兰的绝境,用一个母亲的生命,换走了童伯金的命。

仁杰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童府这个深宅大院里,如同无根的浮萍,谁都可以踩上一脚,谁都可以随意差遣。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终日低着头,承受着无端的责骂与繁重的劳役。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至死守着金饼来源的秘密,宁可背负污名,纵身一跃,也绝不吐露分毫。

仁杰沉默地退出房间,开始更细致地走访童府的下人。拼凑起来的画面,更加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大少奶奶郑氏。

几乎所有人都提到,整个童府,只有郑氏对春兰偶有关照,会给她一些旧衣裳,有时是几块点心。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春兰一直苦苦哀求,希望能调到郑氏房中伺候,这在那群麻木的仆役眼中,几乎是一种奢望。然而,这个请求被大少爷以“春兰年纪小,毛手毛脚”为由驳回了。

“不对,”青萍蹙起秀眉,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内宅仆役的调配,本就是主母的权责范围,郑氏自己完全可以做主,何须大少爷特意驳回?”

这一问,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顺着这条线仔细盘查,源头指向了郑氏的贴身丫鬟——彩蝶。正是她,在仆役间“不经意”地散布着“大少爷嫌春兰小,不准她进大奶奶屋”的消息。

动机,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郑氏对春兰那点有限的“好”,成了拿捏这个绝望少女最有效的工具。她或许是通过彩蝶,暗示甚至明示了春兰,只要她能“帮”大奶奶一个忙,解决掉不准她进内宅的大少爷,就能调到她向往的、梦寐以求的能获得些许庇护的院落里来的机会。

可大少爷的“拒绝”,则更像是一道精心设计的障眼法,既显得合情合理,又将郑氏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然而,推断终究是推断。郑氏做事滴水不漏,彩蝶更是口风极紧,任凭如何旁敲侧击,也抓不到任何关于“挑唆”的真凭实据。那枚来历不明的金饼,成了此案唯一确凿的物证,却也成了指向悬案终点的路标。

“罢了,”仁杰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春兰下毒之事,人证物证(指她接近过毒药来源,并有行为机会)俱在,动机(为母治病)也已明确。至于幕后之人……我们找不到证据。”

最终,他们只能带着这个充满遗憾的结论,向童世亮汇报。童世亮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或许对于童府这样的深宅大院来说,一个丫鬟的生死,一个模糊的嫌疑,远不如表面的平静来得重要。

此案,就此匆匆了结。

卷宗合上,春兰的名字很快会被遗忘,只剩下那枚说不清来历的金饼,和那份带不进坟墓的沉默,成为童府阴影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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