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疯狂地咆哮、颠簸。
车厢里,廖秘书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把油门踩到了底,车速快得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赵昊的身体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而左右摇摆,但他坐得稳如泰山,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脑子里将廖秘书刚才描述的那些症状,一遍遍地拆解、重组。
药酒、大补、高烧、抽搐、昏迷……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正在缓缓打开他脑海深处一座尘封的医典库。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极其凶险的证候——元阳外越,阴阳离决。
说白了,就是补得太过,如同往一堆干柴上浇了猛火油,身体这间房子直接被烧穿了。
陈县长本身可能就有些阴虚火旺的底子,加上招商引资劳心费神,内里早已亏空,再被这虎狼之药一冲,阴不敛阳,体内的那点真阳之气,便如无根之火,四处乱窜,最后要破体而出。
这是油尽灯枯之相,是阎王爷已经站到了床头,准备勾魂的征兆。
吉普车一路风驰电掣,卷起的烟尘像一条黄龙。
路上的行人、自行车见了,无不骇然地躲到路边,看着这辆不要命的铁疙瘩呼啸而过。
不到四十分钟,县医院那栋白色的三层小楼,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廖秘书一脚刹车,轮胎在水泥地上划出两道刺耳的黑印,车还没停稳,他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踉跄着冲向住院部大楼。
“快!赵昊兄弟,这边!”
赵昊紧随其后。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穿着干部制服、面带愁容的中年男人,正聚在走廊里低声交谈,看到廖秘书领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冲进来,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老廖,这位是?”
“别问了!是来救县长的!”廖秘书根本没时间解释,他推开一间重症监护室的门,拉着赵昊就冲了进去。
病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缓慢而微弱,像垂死之人的呻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病床上,陈县长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紫。
他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额头上盖着冰毛巾,却丝毫挡不住那灼人的热度。
床边围着一群白大褂,一个个神情凝重,束手无策。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极有派头的老者,他正拿着一份化验单,对着旁边几个医生摇头。
一个气质温婉、眼眶红肿的中年妇人,正趴在床边,死死地抓着陈县长的手,无声地流泪。
她应该就是陈县长的夫人。
“嫂子!我……我把人请来了!”廖秘书冲到床边,声音嘶哑地对那妇人说道。
陈夫人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廖秘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赵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小廖,这位是……”
没等廖秘书回答,那个金丝眼镜的老者就先开口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居高临下:“老廖,这是什么地方?胡闹!病人现在的情况经不起任何折腾!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毛头小子?”
他是省里来的专家,姓孙,是心脑血管领域的权威。
他带着团队忙了一天一夜,各种方案都试了,眼看着病人生命体征越来越弱,他心里本就烦躁,现在看到廖秘书竟然领了个土郎中一样的年轻人进来,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孙教授,这位是赵昊同志,他的医术很高明……”廖秘书急切地解释。
“高明?”孙教授冷笑一声,推了推眼镜,“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发表过几篇论文?做过什么级别的课题?小廖,我知道你心急,但治病救人是科学,不是江湖卖艺!”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医生也跟着窃窃私语,看着赵昊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怀疑。
“听说是个中医。”
“中医?开什么玩笑,我们这么多现代设备都查不出病因,他一个号脉的能看出什么花来?”
“我看就是病急乱投医,胡闹!”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赵昊的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只是将目光锁定在病床上的陈县长身上。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
望、闻、问、切,中医四诊中的“望诊”,已经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面色浮红如妆,是为戴阳;口唇发紫,是为血瘀;身体抽搐,是为肝风内动;双目紧闭,神识不清,是为心神被蒙。
一切的症状,都与他之前的判断,完全吻合。
“孙教授,赵昊兄弟他真的很厉害!他治好了我多年的顽疾,还……”廖秘书还在努力地争取。
“够了!”孙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他,“廖秘书,请你尊重我们医护人员!如果你再这样扰乱治疗秩序,我只能请你出去了!”
“病人的情况,现在只能靠呼吸机和强心针维持,随时都可能……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廖秘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求助似的看向陈夫人。
陈夫人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那越来越平缓的波形,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滴滴”声,原本已经死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教授,一字一句地问道:“孙教授,我只问你一句,你们,还有没有办法?”
孙教授被她这眼神看得一窒,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颓然地摇了摇头:“陈夫人,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的情况……非常罕见,各项生命指征都在衰竭……您,还是准备一下吧。”
“准备一下?”陈夫人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准备什么?准备给他办后事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你们一群专家教授,用了最先进的仪器,最好的药,最后就给我一句‘准备后事’?”
“现在,我丈夫的秘书,给我找来了最后一线希望,你们却要拦着,说这是胡闹?”
她指着赵昊,对孙教授,也对所有医生吼道:“你们救不活他,还不许别人来救吗?!难道,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们面前,才算是对你们的尊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