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迈步走进院子,一股混合着泥土、潮湿和草药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是贫穷的味道。
院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用泥土夯实的地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着一捆捆干枯的柴火和一些捡来的杂物。
东边的墙塌了小半,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和荆棘条胡乱地堵着,夜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这破院子无声的呜咽。
他跟着沈若冰走进屋里,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又长又扭曲。
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点。
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两条长板凳,一个掉了漆的木柜子,几乎就是全部的家当。
里屋和外屋用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床单隔开,隐约能看见里面一张木板床的轮廓。
磊磊就睡在那张床上,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身上盖着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被子,睡得很沉,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是哭累了才睡着的。
赵昊的目光扫过这一切,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见过穷的,但沈若冰这里的境况,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家里……乱,你别嫌弃。”
沈若冰局促地站在一旁,双手绞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去看赵昊的眼睛。
在自己家里,她那份孤傲的伪装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窘迫和卑微。
“坐吧。”赵昊指了指那条还算稳当的长板凳,自己则走到床边,蹲下身,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磊磊。
孩子呼吸均匀,只是脸色有些发黄,典型的营养跟不上。
他站起身,走到沈若冰面前,沉声说:“伸手。”
沈若冰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伸出了手腕。
她的手很凉,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赵昊的两根手指搭在她的寸口脉上,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毕剥”声和母子俩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沈若冰的心跳得飞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昊指尖传来的温度,那股温热,正顺着她的血脉,一点点地往心里钻。
她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她的脸颊越来越烫,那抹不正常的潮红,又加深了几分。
半晌,赵昊才松开手,眉头舒展开来。“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就是思虑过度,气血郁结,加上这几天受了风寒,又没好好休息,身子亏得厉害,硬撑着才发的烧。”
他话说得很平淡,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若冰心里那道紧锁的闸门。
她这些天的委屈、恐惧、无助,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不想哭的,尤其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哭,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没用。
可她忍不住。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瘦削的肩膀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赵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女人,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再不止弦,迟早要断。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在油灯上烤了烤,然后对她说:“趴到床上去。”
沈若冰浑身一僵,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惊慌和不解。
“想什么呢?”赵昊被她那副样子逗笑了,“给你推拿一下,活活血,散散寒气。不然你这烧,有的受了。”
他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驱散了沈若冰心里的慌乱。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一张脸顿时烧得更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窘迫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桌子,走到床边,在磊磊身边空出来的那一小块地方,侧着身子,和衣躺了下来。
木板床发出“吱呀”一声抗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赵昊让她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沈若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赵昊就站在她身后,那道目光仿佛有实质的温度,落在她的背上,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放松。”赵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伸出手,隔着那层薄薄的粗布衣衫,按在了她僵硬的后背上。
沈若冰的身子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
赵昊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开始动作,只是那么静静地放着,让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透进去,安抚着她紧张的肌肉和神经。
渐渐地,沈若冰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赵昊这才开始缓缓地推拿。
他的手指仿佛长了眼睛,总能精准地找到她身上那些因为劳累而淤堵的穴位和僵硬的筋结。
“嗯……”
当赵昊的手指按在她肩井穴时,一股强烈的酸麻感瞬间传遍全身,沈若冰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那感觉,又酸又胀,带着一丝丝痛楚,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随着赵昊的按压、揉捏、推拿,一股股热流开始在她背部、肩颈、腰间缓缓流淌。
那些僵硬如同石块的肌肉,在他的手下,一点点地变得柔软、温顺。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扔进温泉里的冰,所有的寒冷、僵硬和疼痛,都在那股温暖的力量下,慢慢地消融、瓦解。
常年背孩子、干重活留下的酸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地从她的骨头缝里剥离出去。
太舒服了。
这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紧绷了二十九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上的重压,都在这沉默而温柔的推拿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里,那些淤滞的气血,重新欢快流淌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平稳。
那股因为发烧而带来的燥热和头痛,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体舒泰的慵懒。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一滩春水,只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永远都不要起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赵昊收回手时,沈若冰感觉自己仿佛从云端跌落,心里竟生出一股浓浓的失落。
“好了,出了一身汗,寒气散得差不多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喝碗热粥,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