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
方才还与整座龙虎山融为一体的全知感缓缓收缩,最终全部沉入地底深处那庞大的树根网络核心。
他切断了对外界的绝大部分感知,只在领域【不动明王】中留下了一丝最基础的本能警戒,足以应对突发的物理入侵。
百分之九十九的精神,都集中到了那片属于他自己的神魂空间之内。
他要办正事了。
楚休的意志,悬停在【神级光合作用系统】的界面前,落在了那个闪烁着玄奥光芒的【功法推演】模块上。
没有丝毫犹豫。
“开始推演。”
随着他意念的下达,整个推演模块瞬间被点亮。
楚休开始向其中投入“燃料”。
他将在树洞里听来的道门根本大法《清静经》,投入其中。
他将从张怀义口中听来的、三十六贼各自门派的功法精要,投入其中。
他将老天师张静清所修炼的,代表着煌煌天威的《阳五雷》,投入其中。
甚至,连他自己作为一棵树,对生命、对阳光、对雷霆、对大地龙气的种种感悟,也毫无保留地全部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灌注了进去。
神魂空间内,无数信息流交织碰撞,宛如一片混沌的星云。
而在这片星云的正中央,那段代表着【一炁化三清(推演资格)】的“源代码”,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嗡——!
一座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立体法阵,在他的神魂空间中缓缓展开。
这法阵由亿万个细密玄奥的符文构成,层层叠叠,彼此勾连,仿佛囊括了天地间所有的至理。
它在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似乎在解析着世界的本源。
楚休的意志沉浸其中,感受着那股源自大道的宏伟与浩瀚。
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这门神通推演出来,就能凝练出与本体实力相当的分身,真正地行走于世间。
再也不用受困于这方寸之地。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自己五百年的修为,作为真正的“能源”,启动这座法阵时。
一行冰冷的文字,突兀地出现在法阵的最核心。
【推演此法,需宿主先回答一个根本问题。】
【何为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沉重的分量,狠狠砸在了楚休的神魂之上。
我……是谁?
楚休的意志,凝固了。
这个问题,他从未深思过。
我是楚休吗?
那个在二十一世纪,为了生活奔波,在格子间里敲着键盘,偶尔幻想着诗和远方的社畜?
可他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埃,那段记忆,也随着千年的孤寂,变得有些遥远和模糊。
我是这棵柳树吗?
扎根于龙虎山,沐浴着阳光雨露,感受着四季轮回,拥有着近乎永恒生命的植物?
可他的核心,却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属于人类的灵魂。
我是外人口中的“山君”吗?
那个被老天师张静清所敬畏,被龙虎山上下所认可的,庇护着这座道门祖庭的守护神?
可这只是他为了更好地生存,而给自己披上的一层伪装。
亦或是……未来的世界树?
那个以自身为根基,撑起一方天地,对抗世界寂灭的“建木”?
可那只是一个遥远而宏大的目标,是“果”,而非现在的“因”。
楚休发现,自己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每一个身份都是他,但每一个身份,又都不能完全地代表他。
神魂空间内,那座巨大的立体法阵,旋转的速度开始变慢。
代表着推演进度的光条,艰难地爬升到了“1%”的位置,便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不对……不对!”
楚休的神魂,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他的神魂空间中,景象大变。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正指着一棵顶天立地的巨树怒吼:“你只是我的一场梦!我才是真实的!”
巨树的树干上,浮现出一张威严的面孔,冷漠地回应:“你早已死去,我才是永恒的存在!”
旁边,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手持拂尘,淡然开口:“二位皆是虚妄,唯有贫道,才是顺应天道的真我。”
无数个代表着他不同身份、不同念头的形象,开始在他的神魂空间内疯狂地争吵、厮杀。
驳杂的念头,混乱的认知,让他那原本古井无波的道心,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股走火入魔的征兆,油然而生!
“原来如此……这是修炼至高神通前,必须要经历的‘道心之劫’。”
楚休的意志,在混乱中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否则,他的神魂将在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中彻底崩溃,而他,也将彻底沦为一棵没有意识的植物,永远地寂灭。
他强迫自己,摒弃那些复杂的念头。
一段段最朴素的经文,开始在他的神魂空间内回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是《清静经》。
他开始用这最基础的道门经文,来洗涤自己那驳杂不堪的神魂。
经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抚平着神魂空间内的暴动。
那些争吵厮杀的身影,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外界。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
三个月。
半年。
龙虎山后山禁地边缘,一道年轻的身影悄然出现。
是张之维。
他如今已是天师府的代掌教,身上早已没了当年的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严。
他遥遥望着禁地深处那棵巨大的柳树,眉头紧锁。
不知为何,从几个月前开始,这棵本该生机盎然的神树,竟开始有枯叶落下。
那股仿佛与整座龙虎山脉搏相连的磅礴生机,也变得若有若无,似乎在减弱。
“山君……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之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
但他不敢深入,只能在禁地边缘静立片刻,随后默默离去。
地底深处,神魂空间内。
楚休的意志,已经完全沉浸在《清静经》的诵读之中。
他明白,不勘破“何为我”这个迷障,他将永远被困于此地。
这一关,既是劫难,也是机缘。
过不去,万事皆休。
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