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嘴角的笑意,如风过无痕,瞬间敛去。
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未在他心湖中留下一丝涟漪。
可整个金顶广场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极度好奇的诡异宁静。数万人的目光,像无数探照灯,死死地锁定在主位上那个青衣道人的身上,想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主持大典的老执事,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站在观礼台的边缘,拿着拂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在龙虎山修的身、养的气,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全都还给了祖师爷。
他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老天师。
张之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老执事心中一凛,总算找回了一点魂儿。他知道,天师的意思是,继续。
无论发生了什么,罗天大醮,必须继续下去。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运足了丹田气,声音在整个广场上空回荡,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正轨上。
“吉时已到!龙虎山第六十五届罗天大醮,正式开坛——!”
“请诸位参赛弟子,上前抽签!”
声音洪亮,仪式庄严。
若是放在往常,这声宣告足以让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热血沸腾,让所有观礼者精神一振。
但此刻,效果却大打折扣。
大部分人的心思,压根就不在什么抽签比试上。他们的眼睛,还黏在主位上,他们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颠覆认知的一幕。
“柳真人……到底是谁?”
“听都没听过,怎么就成了老天师都要行礼的存在?”
“你们看到了吗?那个位置,比天师的还靠前半分啊!这说明什么?说明地位还在天师之上!”
“嘶……不可能吧?这华夏异人界,还有地位比老天师更高的人?”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在人群中嗡嗡作响,怎么也压不下去。
张楚岚缩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眼前的一切都魔幻得不真实。
“宝儿姐,”他压低了声音,捅了捅旁边正在专心致志抠着石板缝里青苔的冯宝宝,“你说,这龙虎山是不是在跟咱们玩什么行为艺术?找个演员来镇场子?”
冯宝宝抬起头,脸上沾了点泥,茫然地看着他:“啥子是行为艺术?”
“就是……就是演戏!”
冯宝宝想了想,又扭头看了一眼观礼台上的柳真人,然后很肯定地对张楚岚说:“他不是演戏。他身上,很干净,很舒服,像后山的大太阳。”
张楚岚一愣。
他知道冯宝宝的直觉准得吓人。她说舒服,那就一定不是坏人。可……这事儿也太离谱了。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各怀心思的时候。
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中年道人,正死死地盯着主位上的楚休,眼神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与贪婪。
此人,乃是二流门派“狂涛门”的门主,金勇。
狂涛门的功法以刚猛着称,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一霸。这金勇道长本人,修为在二流高手中也算出类拔萃,只是心胸狭隘,野心勃勃,做梦都想让自己的门派跻身一流,让自己也能坐上十佬那样的位置。
他看着被万人瞩目的柳真人,心里就像被毒蛇啃噬一般难受。
什么狗屁隐世高人!
他在异人界混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人物见过无数,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在他看来,这百分之百是龙虎山故弄玄虚!
这张之维老了,怕自己镇不住场子,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演员,演了这么一出双簧,目的就是为了巩固龙虎山那摇摇欲坠的魁首地位!
一定是这样!
金勇道长的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想象着,只要自己当着天下同道的面,勇敢地站出来,撕破这个骗局,揭穿这个“柳真人”的假面具。那么,他金勇道长的名字,他狂涛门的名号,必将在一夜之间,响彻整个华夏异人界!
他将成为那个敢于挑战权威的英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贪婪地扫视着四周,看到不少和他一样的二三流门派的掌门,眼中同样带着怀疑与不忿。他与其中几个交情不错的,用眼神飞快地交流了一下。
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
够了。
他们默许了,他们会支持他!
金勇道长的胆气,瞬间壮了三分。
不远处,张楚岚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金勇道长那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啧。”张楚岚砸了咂嘴,小声对冯宝宝嘀咕,“宝儿姐,你瞅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看见没?他印堂发黑,嘴角带煞,一脸要搞事情的表情。我跟你讲,这种人,今天指定要倒大霉。”
冯宝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叼着的草根动了动,含糊地评价道:“哦,他长得好丑。”
张楚岚:“……”
就在这时,抽签仪式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第一场比试的弟子,已经走上了广场中央的演武台。
老执事刚刚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宣布比试开始。
突然!
“且慢!”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
那声音中裹挟着雄浑的炁,瞬间压过了全场所有的嘈杂,震得人耳膜生疼。
正是那狂涛门的门主,金勇道长!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双目圆瞪,一脸“正气凛然”,遥遥地用手指着观礼台最高处,那个从始至终都淡然安坐的青衣身影。
“贫道有话要说!”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整个金顶广场上空激荡。
“敢问天师!此是何方小辈,也配与您同坐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