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岚还未散去，龙虎山后山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腥气与草木清香的味道。
不同于前山的香火鼎盛、游人如织，这后山禁地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某种奇怪的敲击声。
张楚岚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那是刚从山下买来的豆浆油条。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一脸没睡醒模样的王也。
“老王，到了这儿，把你那懒散劲儿收收。”
张楚岚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古怪：“这后山的规矩，跟外面不太一样。尤其是……看到什么不合理的事儿，别大惊小怪。”
王也打了个哈欠，眼圈有些发黑。
昨天在京城地底那一遭，虽说被那位柳真人开了挂，直接醍醐灌顶掌握了完整的风后奇门，但这精神上的消耗可是实打实的。
他摆了摆手，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得了吧老张，贫道我好歹也是去过内景、见过众生相的人。再离谱能离谱到哪去？难不成还能看见老天师在跳广场舞？”
张楚岚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到了，你自己看吧。”
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下一秒。
他那刚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双死鱼眼瞬间瞪得溜圆。
视线尽头，是一片被竹林环绕的开阔地。
而在那棵遮天蔽日的巨大老柳树下，一个穿着破旧道袍、身形佝偻的老道士，正手里拿着个水瓢，小心翼翼地往树根处浇水。
那动作，虔诚得像是在伺候亲爹。
老道士一边浇，还一边在那絮絮叨叨：“柳祖啊，昨儿个那雷法使得太燥，伤了点根基吧？这可是我从后山灵泉眼挑来的头道水，您尝尝……”
那张脸，那把标志性的山羊胡。
王也揉了揉眼睛。
没错，正是那个号称“绝顶”、一人一下就把全性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天师，张之维。
“这……”王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裂开了一条缝。
还没等他把下巴合上，视线一转，又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
一个头发乱糟糟、黑眼圈比他还重的年轻人，正赤着上身，操控着几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奇怪法器，对着一堆竹子发号施令。
“长！往左边长！弧度！我要的是斐波那契螺旋线的弧度！你这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给我缩回去重来！”
那年轻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个小本子疯狂记录，神情狂热得像个疯子。
马仙洪。
那个让公司头疼不已、搞出碧游村这种大动静的截教教主。
此刻，竟然在这里当……包工头？
王也咽了唾沫，视线再往上移。
巨大的树冠之上，一根粗壮的横枝垂下。
一个穿着宽松t恤、头发蓬乱的少女，正像只考拉一样挂在树枝上，睡得口水直流，那毫无防备的睡姿，简直把这棵威压恐怖的神树当成了自家的席梦思。
“这就是……龙虎山后山？”
王也转头看向张楚岚，声音都有点飘：“合着你们这儿，是把异人界的顶尖战力都抓来当苦力了？”
张楚岚耸了耸肩，把豆浆油条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习惯就好。在柳大哥面前，什么绝顶、教主，那都得往后稍稍。”
就在这时。
一阵风，突然停了。
原本在晨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毫无征兆地静止下来。
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强烈排他性的气息，从旁边那座精致的竹屋里弥漫出来。
王也眉心猛地一跳。
那种感觉，就像是野兽闯入了另一只顶级掠食者的领地，被某种冰冷的视线锁定了喉咙。
吱呀——
竹门轻启。
一条修长的腿迈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个身穿淡青色古风长裙的少女。
她很美。
那种美不似冯宝宝的空灵纯粹，也不像夏禾的媚骨天成，而是一种带着植物特有的清冷与生机，仿佛她站在那里，周围的草木都在向她俯首。
陆灵珊。
楚休钦点的“首席神使”，也是这后山目前真正的大管家。
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壶，原本似乎是要去给什么人送茶，但在看到王也的那一瞬间，她的脚步停住了。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微微眯起，泛着寒光。
“你是谁？”
三个字，轻柔得像是风吹过竹叶，却让王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作为风后奇门的掌控者，王也对“气”的感知敏锐到了极致。
他能感觉到，在这个少女体内，涌动着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惊的木属性能量。
而且……
这股能量的本源气息，竟然和那棵大柳树，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同源？”王也心头一震。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陆灵珊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眉心处。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在她的感知里，王也的识海深处，悬浮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柳叶。
那是“大人”的印记。
是只有被大人极度认可、甚至视为心腹的人，才有资格获得的赐予。
一瞬间。
陆灵珊心里那股名为“嫉妒”的酸水，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她在后山兢兢业业这么久，又是当保姆又是当管家，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外人”变成了大人的“代言人”。
结果现在来了个不知哪冒出来的臭道士，身上居然也有大人的印记？
而且这气息……怎么感觉比自己身上的还要纯粹几分？
“龙虎山不需要闲人。”
陆灵珊冷冷地开口，原本垂在身侧的纤手微微抬起。
轰！
周围的竹林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根尖锐的竹笋破土而出，如同利剑一般指向王也。空气中的乙木之气被强行抽离、压缩，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绿色力场，朝着王也当头罩下。
下马威。
赤裸裸的下马威。
“哎呦喂，这位居士，有话好说。”
王也苦笑一声，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脚下未动，周身的气局却在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乱金柝？
不。
不需要那种定住时间的手段。
现在的他，即是方位，即是吉凶。
王也只是轻轻侧了个身，看起来就像是随意地换了个站姿。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动，却像是拨动了整个空间的精密齿轮。
呲啦——
那股足以压垮一辆坦克的绿色力场，在触碰到王也身前三寸的地方，竟然莫名其妙地滑开了。
就像是水流遇到了圆滑的鹅卵石，自动分流到了两侧。
周围的竹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却始终无法刺入王也周身的那方寸之地。
“嗯？”
陆灵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是更深的恼怒。
区区一个外来户，竟然敢反抗？
她体内的先天一炁疯狂运转，身后的发丝无风自动，原本清冷的气质瞬间变得妖异起来。
那些竹叶仿佛受到了召唤，边缘变得锋利如刀，在空中极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啸叫。
这是她从大人那里领悟到的“草木皆兵”。
“姑奶奶，咱别打了成吗？”
王也无奈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脚下却极其其妙地踩出了一个八卦方位：“我就是来打工的，没想抢地盘啊。”
他不说还好。
一说“打工”两个字，陆灵珊更来气了。
这后山只需要一个也是唯一个能为大人分忧的人，那就是她！
就在那漫天竹叶即将化作风暴，把这个讨厌的道士扎成刺猬的时候。
“好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没有威严的呵斥，也没有恐怖的威压。
仅仅是这两个字。
那漫天狂暴的竹叶瞬间温顺下来，像是被抚平了炸毛的猫，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陆灵珊浑身一僵，立刻收敛了所有的气势，有些慌乱地看向那棵大柳树。
只见柳树的枝条微微晃动。
无数绿色的光点汇聚，在那树下，凝聚成了一个身穿道袍、面容模糊却透着出尘之意的年轻道人。
柳真人。
楚休的神念化身。
“大……大人。”陆灵珊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脸颊有些发红，那是被抓包后的羞愧，也有一丝被冷落的委屈。
楚休并没有看她，而是先看向了王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来融合得不错。”
“多亏前辈栽培。”王也立刻收起了那副懒散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可是真大腿，必须抱紧。
楚休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陆灵珊。
他当然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
领地意识。
或者说，是在争宠。
植物是有排他性的，尤其是成了精的植物，对于养分和阳光的占有欲更是强得离谱。
在陆灵珊看来，自己就是她唯一的“阳光”。
“灵珊。”
楚休的声音放缓了几分，一根细嫩的柳条从树冠垂下，轻轻拂过少女那紧绷的脸颊。
那种触感，凉凉的，却又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陆灵珊的身子微微一颤，原本眼底的那一丝戾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
“这是王也，我找来的……会计。”
楚休给出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定位：“马仙洪那边的工程量太大，有些数据涉及到天地规则的运算，他一个人算不过来。王也是术士，脑子好使，正好给他打个下手。”
说着，楚休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还在跟竹子较劲的马仙洪。
“术士？”陆灵珊愣了一下。
“对，只是个算账的。”楚休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这后山的管家，还是你。有些杂活，总不能让你亲自动手，你说呢？”
这句话，直接给陆灵珊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是管家。
他是打杂的。
这地位高下立判啊！
陆灵珊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立马烟消云散。
她转过头，重新审视了一遍王也。
这次，目光里没有了敌意，只有一种类似“老板娘看新员工”的挑剔和矜持。
“既然是大人安排的……”
陆灵珊微微扬起下巴，恢复了那种清冷出尘的仙子范儿：“那你就好好干。马村长那边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点。”
王也：“……”
合着我这堂堂八奇技传人，到这儿真成打杂的了？
不过看着这位姑奶奶终于把杀气收回去了，他也松了口气，连忙赔笑：“得嘞，仙子您放心，我这人最耐操。”
“行了，去吧。”
楚休挥了挥手：“马仙洪正卡在‘活体机关’的能量循环节点上，你去用风后奇门给他理理思路。这‘绝地天通’的课题，也该提上日程了。”
“是。”
王也正色应道，转身朝着工地走去。
看着王也离去的背影，楚休的神念并没有立刻消散。
他的目光落在了树上。
那里，那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似乎是被下面的动静吵到了。
“唔……”
冯宝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树枝上坐了起来。
乱蓬蓬的头发上还挂着两片枯叶，呆滞的眼神茫然地扫视了一圈。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个正走向马仙洪的背影上。
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某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直觉，让她对这个背影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嫌弃？
她挠了挠头，转头看向下方的楚休化身，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方言，一脸认真地问道：
“大树……”
“那个刚来的瓜娃子，是哪个哦？”
正走在半路上的王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他回过头，看着树上那个一脸无辜的少女，嘴角疯狂抽搐。
瓜娃子……
行吧。
在这座山上，自己这地位算是彻底定型了。
楚休看着这一幕，树身微微颤动，似乎是笑出了声。
这就对了。
人都齐了。
接下来，这出名为“造神”的大戏，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帷幕。
“张楚岚。”
楚休的声音突然在张楚岚耳边响起。
正在那啃油条看戏的张楚岚浑身一激灵，立马站直了：“在！柳大哥您吩咐！”
“别光顾着吃。”
楚休淡淡道：“王也入局了，但京城那边的烂摊子还没完。那些想动龙脉的臭虫，虽然被我按死了一批，但那个‘曜星社’的曲彤，手里还捏着不少牌。”
“王也既然上了山，那就是个活靶子。”
“你准备一下，把这消息放出去。”
张楚岚一愣，随即那双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放出去？您的意思是……”
“告诉异人界。”
楚休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让整个后山都为之震颤的霸道：
“风后奇门，在我龙虎山。”
“想要？”
“那就来拿。”
“只要他们……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