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低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淬了冰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林间凝滞的闷热。石头闻声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双手将铁镐握得更牢,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异响。苏晚也停下了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动作,心脏微微一沉,目光紧随陈野警示的方向,投向那片幽暗之地。
前方的密林深处,因树冠交织而光线晦暗,灌木丛生,影影绰绰。起初,只有山风穿过层叠枝叶发出的、单调的沙沙声。但很快,一种细微的、截然不同的窸窣声夹杂其中,隐约可闻,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两声极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野性戾气的呜咽。
是狼!
石头脸色骤变,压低嗓音急促道:“是狼群!听这动静,怕是不止三五头!”他常年穿梭于后山,对这种代表着危险与饥饿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陈野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如同磨砺过的刀锋,他飞速扫视四周,评估着地形与处境。他们此刻身处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坡地,撤退路线尚算明朗,但若是在茂密林地中被狼群盯上、纠缠住,后果不堪设想——尤其队伍里还有苏晚和手臂重伤的他。
“缓步后退,稳住,别转身跑,绝不能露怯。”陈野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脚下微动,已不着痕迹地将苏晚的身形护在自己与石头之后,右手五指收紧,牢牢扣住腰侧砍刀的刀柄,目光如钩,死死锁住那片传来不祥之声的灌木丛。
苏晚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悸动,深知在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成为引爆灾难的火星。她依循着陈野和石头的节奏,一步步缓缓向后退却,同时眼角的余光急速扫视周遭,寻找可供依托的有利地形或任何能充作防身之物。手中那根用来探测土壤的小木棍,此刻显得如此纤细无力。
那低沉的、饱含威胁的呜咽声愈发逼近,灌木丛开始剧烈而不规则地晃动。几双闪烁着幽绿寒光的眸子,在昏暗的林间阴影中若隐若现,透出赤裸裸的饥饿与进攻欲。
空气仿佛凝固,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晚后退的脚后跟不慎踢到一块松动的片石,石头顺着坡势翻滚而下,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清晰声响,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显然惊扰了狼群,暗处的骚动略微一滞。
而恰恰就在这一瞬间,苏晚因声响下意识望去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刚才石头滚落处旁边——那是一处背阴的、由大量风化石块堆积形成的陡峭坎壁下方。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从浓密树冠缝隙顽强挤下来的、几缕稀疏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那片陡坎底部的岩石裂隙之间,竟然生长着一片极其茂盛、颜色深绿得近乎墨黑的苔藓群落,其长势之旺、颜色之深,远超之前在一号点所见!不仅如此,在那苔藓覆盖的湿润岩石表面,竟隐隐泛着一层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湿润水光!
更让她心脏狂跳不止的是,在那片异乎寻常的苔藓丛边缘,她辨认出了一种特征鲜明、只有在持续低温潮湿、且水质洁净稳定的特殊环境下才会大规模繁衍的苔藓——如同铺开的暗绿色绒毯般的镰刀藓!
“等等!”苏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她强行抑制住了,语气转而变得异常坚定。她停止了后退,伸出手臂,精准地指向那片陡坎,“看那里!快看!”
陈野和石头均是一怔,在这狼群环伺的生死关头,苏晚的注意力竟被一片石壁吸引?两人下意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苏晚姐,狼群还在……”石头心急如焚,忍不住提醒。
“看那苔藓!是镰刀藓!还有石壁上的水光!”苏晚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绝不是普通渗水能达到的程度!那是持续水源的标志!”
陈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便捕捉到了苏晚所指之处的非凡异状。那片区域的湿润程度、独特植被与周围环境的干燥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强烈的反差。凭借其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他立刻意识到苏晚这一发现背后可能蕴含的重大意义——那里,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个稳定且水量可观的出水点!
就在他们三人的注意力被这意外发现牢牢吸引的短暂片刻,或许是察觉到这几个人类并未显露出寻常猎物的惊慌,或许是那头狼对刚才的落石声心存疑虑,幽暗中的狼群发出一阵低沉交流般的呜咽,那几双瘆人的幽绿光点开始缓缓移动,最终悄无声息地隐没于更深的密林之中,再不见踪影。
迫在眉睫的危机,竟因一个猝不及防的转折,戏剧性地解除了。
石头直到这时才敢长长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抬手用力抹去额头上密布的冷汗,声音还带着后怕:“俺的娘诶……刚才可真悬……苏晚姐,你刚才到底发现啥了?”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已经几步冲到了那片陡坎之前,方才与狼群对峙的惊险仿佛已被她抛诸脑后。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抚摸那些长势惊人的深绿色镰刀藓,触手所及,是沁入骨髓的冰凉与饱含水分的湿润,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挤压出清澈的水珠。她将脸颊凑近那些岩石缝隙,一股明显带着寒意和特殊土腥味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她甚至屏住呼吸,清晰地听到了从那岩石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宛如珍珠落玉盘般的“滴答”水声!
“是这里!没错,就是这里!”苏晚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璀璨光芒,连日来的疲惫、紧张在此刻被巨大的兴奋冲刷得一干二净,“这绝非普通的湿润!看这镰刀藓的群落规模和长势,感受这持续散发的低温湿气,还有这清晰可辨的地下滴水声……这下面极有可能埋藏着一条稳定的浅层地下河,或者是储量丰富的裂隙承压水!”
她的判断,基于对细节的敏锐捕捉和脑海中庞博知识体系的支撑,直指一个可能性极高的、足以改变局面的水源存在!
陈野走到她身旁,凝望着那片在干涸山体中显得如此独特的湿润岩壁,又看向苏晚因激动而染上绯红、熠熠生辉的脸庞,连左臂伤口那钻心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沉声确认:“能确定?”
“十之八九!”苏晚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力量,“这里的出水量预期,远非之前那几个试探点可以比拟。只要选准位置,向下挖掘,找到主要的导水裂隙,我们极有可能在这里打出源源不断的水来!”
希望,在与危险的狼群擦肩而过后,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变得无比真实、清晰,并且触手可及。他们踏破铁鞋苦苦寻觅的、打破牧场生存僵局的关键,竟然就隐藏在这与致命威胁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勘探小队的目标,瞬间从大范围的、艰难的普遍探寻,高度聚焦到了眼前这片被奇异苔藓覆盖的陡坎之下。
打井,获取这生命之源,成为了接下来唯一且无比明确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