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表现优异的母本,仅仅是漫长育种征程中迈出的第一步。苏晚清晰地认识到,一个真正优秀的新品种,不仅需要健壮、高产、适应性强的“母亲”,更需要能为其注入关键优良特性——尤其是当前这片土地上最为稀缺的耐寒、抗旱、抗病能力——的“父亲”。她手中掌握的本地栽培品种和前期引入的少数几个杂交父本,其遗传背景的广度和深度还远远不足以支撑她的育种目标。
她必须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那些在严酷自然选择压力下,依然能倔强生存、繁衍生息的野生或半野生土豆种质资源。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酝酿已久,直到一个微风和煦、阳光温暖的下午,她才将这个至关重要的计划,透露给了她最信任的助手之一——石头。她迫切需要一个熟悉周边复杂地形、口风严实、且绝对可靠的帮手。
“石头,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苏晚将石头唤到试验田旁那棵老榆树的荫蔽下,声音压得极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石头一见苏晚这般神色,立刻收敛了平日的憨笑,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肃穆:“苏晚姐,你尽管吩咐!俺保证完成任务!”
“我需要你帮我特别留意,”苏晚展开一张自己根据记忆和零星资料手绘的、线条略显粗糙的周边地形草图,指尖在上面标记出的几处可能有茂密植被覆盖的山谷、坡地和林缘地带划过,“在这些地方,或者以后你去其他连队办事、甚至是去附近公社的时候,帮我寻找一种特定的植物。”
她开始详细地向石头描述目标植物的关键形态特征:“它的叶子,形状上和我们种植的土豆叶有些相似,但通常会更小一些,叶面可能更粗糙,质感更硬。茎秆的形态不确定,有的可能是匍匐在地面生长的,有的也可能是直立的。最关键的辨认标志是它的花——”她特意停顿了一下,以加深石头的印象,“花的颜色很可能与我们常见的白色土豆花不同,可能是深浅不一的紫色、蓝色,甚至是淡黄色或带条纹的。如果能找到正值花期的植株是最好不过的,如果花期已过或者尚未到花期,那就重点观察它的叶片形状、叶脉分布以及整体的生长姿态是否吻合。”
石头听得极其专注,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漏掉一个字。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苏晚姐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寻找这些看似无用的“野草”,但他内心深处坚信,苏晚姐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有着深远而重要的意义。
“苏晚姐,你……你是要去找那些,野地里自己长的……野土豆?”石头努力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这个任务的核心。
“对,可以这样理解。”苏晚肯定地点点头,进一步解释道,“但它们和我们精心培育的食用土豆有很大不同,它们地下的块茎可能非常小,形状不规则,甚至可能带有涩味或微毒,不能直接食用。但是,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野草身上,很可能隐藏着我们急需的‘宝贝’——比如抵抗严寒、忍受干旱、或者不怕病虫害的奇特能力。”
她无法向石头深入浅出地解释“基因库”、“优良性状导入”这些复杂的遗传学概念,只能用最朴实无华、最容易理解的词汇,让他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宝贝”和“抵抗严寒干旱”这些关键词,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像是要把苏晚的每一句描述都刻进脑子里:“俺懂了,苏晚姐!你放心,以后俺出去放马、打草、或者去别的队联络事情的时候,一定把眼睛擦得亮亮的,帮你仔仔细细地找!只要看到长得像的,俺就记住具体位置,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好,那就拜托你了。”苏晚看着石头那张黝黑、憨厚却写满认真与忠诚的脸庞,心中稍感安定。她不忘再次叮嘱,语气严肃:“这件事,目前只有你我知道,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科研小组’里的其他成员。”她必须保持最高程度的谨慎,白玲那双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般的眼睛,始终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绝不能给对方任何可能借机生事、扭曲事实的把柄。
“俺明白!这是机密任务!谁问俺都不说,打死也不说!”石头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脸上洋溢着承担了光荣而秘密使命的庄重与兴奋。
从这一天起,石头仿佛天然多了一项神圣的职责。他在辽阔的草场上放牧时,目光不再仅仅追随着马群的动向,而是如同最细致的勘探者,一遍遍扫过每一片草甸、每一处向阳或背阴的山坡、每一条溪流岸边任何可能生长着奇特植物的角落。他去兄弟连队送交材料或传递消息时,也会刻意放慢脚步,机警地观察道路两旁、田埂边缘的植被群落。他的衣兜里,总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一两片苏晚交给他的、作为比对参照的普通土豆叶片标本,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加深记忆。
与此同时,苏晚自己也未曾停下探索的脚步。她充分利用清晨跟随陈野学习骑马后独自返回的那段宝贵时光,或者借故去查看之前发现的水源地维护情况,骑着那匹日益驯顺的枣红马,谨慎而执着地扩大着搜索的范围。陈野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些看似随意路线背后的规律与目的,但他从未开口询问,只是在她探索那些相对偏远、地形更为复杂的区域时,他会“恰巧”在不远处进行着例行的草场巡视,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确保她的安全,防范着可能出现的迷途风险或野兽袭扰。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石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一路小跑着冲了回来,双手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护着几株连带着根须和泥土的植物。
“苏晚姐!快看!找到了!你看这个——”他跑得气喘吁吁,额上挂着汗珠,脸上却绽放着如同发现了巨大宝藏般的狂喜,“是在北面那个背阴、潮湿的山坡下面找到的,你看它的花,是这种很特别的紫蓝色!还有这一棵,是在废弃的旧羊圈旁边的石头缝隙里硬挤着长出来的,叶子特别小,特别厚,杆子完全是贴着地皮趴着长的!”
苏晚立刻接过那几株还带着山野气息的植株,只一眼,她的眼眸便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石头找到的,无论是形态还是生长习性,都完美符合典型野生茄科植物的特征!尤其是那株开着独特紫蓝色花朵的植株,其形态与她脑海中记录的、某种已知具有极强抗寒能力的野生土豆类型描述高度吻合!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拿起放大镜,如同最严谨的鉴定师,仔细检查着植株的叶片绒毛、茎秆细节、花朵结构,同时,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脑海中“金手指”传来的、那微弱却清晰指向积极性状的、如同琴弦被拨动般的共鸣感。
“石头,太好了!你这次真的立了大功!”苏晚难以自抑地露出了由衷的、灿烂的笑容,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高的赞扬。
石头看着她脸上罕见的明媚笑容,自己也跟着憨憨地、满足地笑了起来,挠着后脑勺,心里比喝了最甜的蜂蜜还要甘甜。
寻找父本的行动,终于取得了初步的、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实质性进展。这些来自荒野深处、看似卑微而不起眼的“野草”,如同散落在广袤大地各处的、未经雕琢的璞玉,正被苏晚和她的助手们,以极大的耐心和细致,一点点地搜寻、辨识、汇集起来。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将作为珍贵的新父本,与试验田里那些系着红色布条的优异母本进行科学的“联姻”,共同孕育出承载着更强生命力、更高环境适应性以及更丰硕产量期望的全新希望。
这场充满未知与发现的荒野寻踪,仍在继续,并且,愈发充满了令人期待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