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安顿下来,院角的工作棚也初具规模,林枫终于有了一个相对独立和稳定的空间,来系统地进行他的“微光”研究。他将那台破旧的自行车牢牢固定在工作棚的柱子上,改装成固定的脚踏发电机,连接上经过再次优化的充电控制板。自制的微型蓄电池组(依旧是简陋的锌-碳湿电池结构,但封装和电极连接有所改进)被小心地放置在阴凉处,旁边是用木盒装着的、连接着铁质灯丝电灯的测试线路。
生活似乎步入了一个新的、更有规律的轨道。白天,林枫依旧会应王铁柱或其他合作社的请求,外出解决各种农机具的疑难杂症。他的名声随着一次次成功的“小修小改”而愈发扎实,人们不再仅仅视他为“留洋学生”,更认可他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林工”。晚上,他便钻进自己的工作棚,就着那盏明亮的电灯,测试充电效率,记录电池数据,或者尝试用收集到的其他废旧元件,搭建更复杂的测试电路。
苏念卿则全心全意地打理着这个新家。她将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林枫工作棚的外墙边种下了一排容易成活的小葱和韭菜。她还用旧瓦盆养了几株从野外移来的、不知名的花草,放在窗台上,给这个充满金属和机油气息的家,增添了几抹柔软的绿意和生机。
这天,林枫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思索的神情。苏念卿正就着傍晚的天光,给那几盆花草浇水,看到他,便放下水瓢迎了上来。
“回来了?今天顺利吗?”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装着工具的布包。
“遇到个新问题。”林枫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红旗合作社新分到两台马拉播种机,结构比老式的复杂些,有几个播种量调节阀,说是调不准,下种要么太密,要么太稀,浪费种子。”
“播种机?”苏念卿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嗯,就是代替人工撒种的机器。”林枫解释道,用手比划着,“里面有个小机关,像个小勺子,一转,就带出定量的种子落下去。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勺子’的大小或者转动的速度没调好。”
“哦……”苏念卿似懂非懂,但抓住了核心,“就是让它每次‘舀’得一样多,一样快?”
“对,就是这个意思!”林枫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理解总是能迅速抓住本质。“明天得去现场看看具体结构,估计又是参数匹配的问题。”
晚上,林枫在灯下翻阅那本《机械设计基础》,重点查看关于容积式排种器和机械传动的部分。苏念卿坐在他对面,就着灯光缝制一件夏天穿的短褂,偶尔抬起头,看到他蹙眉思索的样子,便放下针线,轻手轻脚地去给他续上热水。
“很难吗?”她将水碗放在他手边,轻声问。
林枫从书页上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原理不复杂,但需要精确。播种量和行进速度、排种器转速要匹配好。可能还需要根据不同的种子大小,更换不同规格的排种盘。”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起来简单,但到了地里,机器一震一动,各种因素干扰,调起来就麻烦了。”
苏念卿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几盆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翠绿的植物上。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小时候看我娘点豆子,手一扬,看着差不多,落在地上却也挺匀称。是不是……机器反而太死板了?”
林枫闻言,微微一怔。苏念卿无意间的话,似乎触及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自动控制的精确性与人工操作的模糊适应性之间的矛盾。在这个缺乏传感器的年代,要让机械完全模拟人手那种微妙的调节,确实极其困难。
“你说得对,”林枫若有所思,“机器没有人手的‘感觉’。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在设计上留出一些允许微小误差、或者容易手动微调的空间。”
这个思路让他对明天要面对的难题,有了新的思考方向。他不再执着于追求绝对的精确,而是开始考虑如何让调节机构更具容错性和便捷性。
第二天,林枫在红旗合作社的田埂上,对着那台崭新的播种机研究了半天。果然如他所料,调节机构过于精密,缺乏缓冲和快速微调的设计,在地面不平整的情况下,极易出现卡滞或调节过量。他没有试图去改造精密的排种器本身,而是在外部传动和调节连杆上做了文章。他设计了一个简单的、带刻度和锁紧功能的微调手柄,替代了原来那个需要扳手才能拧动的螺栓,并增加了一个软连接,吸收部分振动。
改动不大,却立竿见影。合作社的农工在现场就能根据实际情况,快速、直观地进行微调,播种的均匀度立刻得到了改善。
带着问题解决后的轻松感回到家中,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苏念卿正在灶前做饭,炊烟袅袅。窗台上那几盆绿植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林枫走到窗边,看着那几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又看看苏念卿在灶台前忙碌的温柔背影,心中充满了宁静的幸福感。技术的难题如同田里的播种机,需要找到合适的“调节阀”;而生活的滋味,则如同这窗台上的绿意,在细心的浇灌和温暖的陪伴下,悄然生长,郁郁葱葱。
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苏念卿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苏念卿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侧过头,脸颊微红,眼中带着笑意:“回来了?播种机弄好了?”
“嗯,多亏了你昨天的提醒。”林枫低声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晚上想吃什么?我来烧火。”
琐碎的技术难题与温馨的家庭生活,如同经纬线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林枫在这个时代充实而富有意义的每一天。前路依旧有无数个“播种机”等待他去调试,但只要有这个亮着灯、飘着饭香、窗台有绿意的小院,有身边这个懂他、支持他的妻子,他便有无穷的勇气和智慧,去迎接每一个黎明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