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用最严酷的方式展示着它的权威。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泼水成冰已不是夸张,院中那口井的辘轳都需要先用火烤一烤,才能勉强转动。整个世界仿佛被冻结在了一个透明的琥珀里。
然而,在这片看似死寂的冰雪之下,生机却在悄然孕育。林枫那本《实用工农技术浅说》的征求意见稿,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缓慢而坚定地向更远处扩散。
这天,县里的通讯员顶风冒雪送来了一封信。信封是粗糙的牛皮纸,落款是邻县一个林枫从未听说过的“青山公社”。带着几分疑惑,林枫拆开了信。
信是一位自称青山公社书记的人写来的,字迹歪斜,却透着诚恳。他说他们公社偶然得到了一本流传过去的手册油印本,里面的内容,尤其是关于山地小流域水土保持的几条简易方法和省柴灶的改造图,让他们“如获至宝”。他们公社地处丘陵,水土流失严重,燃料也奇缺,手册里的法子虽然简单,却让他们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信中恳请林枫能否提供更详细的指导,或者允许他们派人来学习。
这封来自陌生远方的信,让林枫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没想到,自己整理的那些基于本地实践的知识,竟然能跨越县界,在另一个同样面临困境的地方引起共鸣。这不再是韩老根那样的个人求助,而是一个集体、一个公社层面的认可和需求。
“是……是好消息吗?”苏念卿看着他凝重的神色,轻声问道。
林枫将信递给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是好消息,也是更大的责任。”
苏念卿仔细地看着信,虽然有些字认不全,但大意能看懂。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和林枫类似的、混合着喜悦与压力的神情。
“他们那么远都知道了……这手册,真能帮到好多人。”她喃喃道。
“是啊,”林枫点点头,目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望向远方被冰雪覆盖的山峦轮廓,“但也要确保帮的是正地方,不能出差错。”他想起手册里关于水土保持的部分,只是基于本地经验的几条总结,是否完全适用于青山公社的地质和气候条件,还需要验证。
这件事促使林枫对手册的修改采取了更加审慎的态度。他不再仅仅根据县内的反馈进行修正,开始有意识地查阅有限的地理、农业资料,思考不同环境下技术的适应性问题。他在手册相关章节的末尾,用醒目的字迹加上了“因地制宜,谨慎参考”的提示,并鼓励使用者结合本地实际情况进行验证和调整。
同时,他也提笔给青山公社回信。信中,他首先感谢了对方的认可,然后详细询问了对方公社具体的地形、土壤和气候特点,并针对水土保持部分,提出了几个需要重点观察和验证的环节。他没有大包大揽,而是以一种共同探讨、谨慎求实的态度,希望能真正帮到对方,而不是盲目推广可能水土不服的技术。
回信交给通讯员后,林枫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技术的传播,越到后面,越是精细活,容不得半点马虎。
天气依旧酷寒,但阳光好的午后,积雪会稍稍融化一些,屋檐下的冰棱滴答着水珠。苏念卿发现,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菜园边缘,靠近屋墙根背风向阳的地方,竟然有几簇她秋天撒下的、早已遗忘的菠菜种子,顶开了沉重的雪被,探出了极其微弱、却顽强无比的嫩绿芽尖!
“林枫!快来看!”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招呼着林枫。
林枫闻声过来,蹲下身,拨开表层的浮雪,果然看到了那几丝在冻土寒冰中挣扎出来的绿色。那绿色是如此微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却又如此坚韧,带着一种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是菠菜,”苏念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娇嫩的芽尖,语气里充满了惊喜,“没想到它们能在雪底下活过来!”
林枫看着那抹倔强的绿色,再看看苏念卿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心中蓦然一动。这冰雪下的生机,不正如同他那本手册试图传播的知识与希望吗?无论环境多么严酷,只要种子还在,只要有一线阳光、一丝暖意,生命总能找到破土而出的方式。技术的种子,思想的火花,也是如此。
“等雪化了,这里肯定能长出一片好菠菜。”林枫站起身,揽住苏念卿的肩膀,轻声说。
“嗯!”苏念卿用力点头,依偎在他身边,目光还流连在那片微弱的绿色上。
远方的回音带来了更广阔的责任,而脚下方寸之地的生机则昭示着生命本身的力量。林枫知道,这个冬天,不仅仅是在完善手册和规划未来,更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冰雪消融后,将那些经过淬炼的知识与希望,播撒到更多需要它们的土壤中去。无论是近在咫尺的县城,还是远在邻县的青山公社,亦或是更多尚未可知的角落,只要有一颗种子落下,就有可能在那片土地上,孕育出改变的新绿。而他和苏念卿,将继续是这播种路上,最坚定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