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重启后的第一堂课,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持续扩散。那晚学的几个字——“人”、“手”、“力”、“工”、“农”,仿佛带着魔力,开始在学员们的生活中悄然出现。
王铁柱在农机站维修机器时,会下意识地在沾满油污的零件包装纸上,用指头比划着“工”字的写法;红星合作社的小陈,在记录播种数据时,会努力回想“农”字的笔画顺序;甚至有些学员在街上看到标语,会惊喜地发现自己认识其中的一两个字,那种豁然开朗的喜悦,不亚于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
这种识字带来的微小改变,林枫和苏念卿都看在眼里。苏念卿尤其感同身受,因为她自己也是从这条路上一路摸索过来的。当再次有妇女学员在下课后围着她问字时,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而是能更从容地讲解,甚至会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们如何记忆。
“ ‘力’ 字就像一个人在用劲儿,肩膀这里要鼓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用力的动作,引得妇女们会心一笑,更容易就记住了。
林枫则从技术反馈中,感受到了手册修订带来的积极变化。这天,他再次来到之前那个使用老旧木犁的合作社回访。那位曾经眉头紧锁的老把式,一见到他就乐呵呵地迎了上来,主动带着他去看地里正在使用的犁。
“林同志,按你上回说的法子调了之后,这老伙计可好使多了!”老把式拍着犁辕,语气里充满了满意,“犁出来的地又匀又松,牛也省劲儿!俺还照着册子上画的,给这牵引绳扣加了个活结,调整起来更方便了!”
林枫仔细检查了犁具,果然看到牵引点位置按照他之前的标记进行了固定,还增加了一个简易的调节装置,虽然粗糙,却非常实用。更让他惊喜的是,老把式指着手册上关于不同土质犁地技巧的插图说:“这上面画的几种土,俺们这儿都有,以前就知道傻用力,现在看了图,知道啥样的土该用啥样的劲儿,啥样的角度了!”
这种将书本知识与自身经验结合后产生的领悟,正是林枫最希望看到的。手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条,而是成了人们解决实际问题的得力助手。
晚上,林枫将这次回访的收获记录在反馈本上,并在相应的手册章节旁做了标注:“实例验证有效,可补充不同土质的具体操作感受。”苏念卿坐在他对面,正在整理夜校识字课的教案——这是林枫交给她的新任务,将最基础的几百个常用字,按照由简到繁、贴近生活的原则进行编排。
“今天张婶问我,”苏念卿抬起头,对林枫说,“‘播种’的‘播’字太难写了,有没有好记的法子?我想了半天,就跟她说,左边是‘手’,右边像一个人用手在田里撒种子,她好像就明白点了。”
林枫赞许地点点头:“你这个办法好,用拆字和联想来记,比死记硬背强多了。可以把这个思路用到教案里。”
两人就着灯光,一个整理技术反馈,一个琢磨识字教案,偶尔交流几句,气氛宁静而充实。窗外的月色很好,初夏的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轻轻吹拂。
“我发现,”苏念卿放下笔,若有所思地说,“教别人认字,好像我自己也记得更牢了,以前有些模模糊糊的字,现在都清楚了。”
“这就是教学相长。”林枫看着她,目光温和,“你把知识传递出去的过程,也是自己重新梳理和巩固的过程。”
苏念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教学相长”这个词,她默默记在了心里。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价值感,不仅仅是因为能帮助别人,更因为在这个过程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长。
几天后,夜校的第二堂课如期举行。这一次,林枫在讲解新的机械原理——连杆机构时,特意请王铁柱上台,分享他如何利用这个原理改进播种机仿形装置的经历。王铁柱虽然讲得磕磕巴巴,还有些紧张,但当他拿出那个用废旧材料做出来的、虽然粗糙却切实有效的装置模型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种来自同伴的、鲜活真实的案例,比任何理论讲解都更具说服力。
而苏念卿负责的识字环节,也尝试了她新编的教案。她从“田”、“土”、“水”、“火”这些与学员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字开始,结合简笔画和生活中的实物进行讲解,学员们跟着念,用手比划,课堂气氛比第一堂课更加活跃。
下课铃声响起,学员们依旧围拢着不愿散去。有人围着林枫追问技术细节,有人则拿着写满生字的小本子,请苏念卿再教他们两遍。
看着这热烈而充满生机的场面,林枫和苏念卿相视一笑。知识的涟漪正在一圈圈扩大,技术的改良在田野里结出硕果,而识字的文化种子,也在无数渴望改变的心田中悄然生根。他们知道,这条播撒光明的道路虽然漫长,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每一份付出都能看到回报。夜色中,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更加紧密不可分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