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挂在巷口,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便席卷了小城。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湿冷的寒气,气温骤降,屋檐下刚刚融化的冰棱又重新凝结起来,甚至比寒冬时更加粗壮坚硬。
夜校新址的教室里,虽然盘了取暖的小灶,但毕竟空间较大,门窗缝隙间钻进来的寒风依旧让室内温度难以提升。来上课的学员们裹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手套,呵出的白气在煤油灯的光晕中缭绕。但令人动容的是,教室里座无虚席,甚至比平时还多了几个新面孔。知识的吸引力,似乎能战胜这料峭的春寒。
林枫今晚讲解的是手册里新增的“简易农具维护与保养”。他结合春耕即将开始的实际,重点讲解了犁铧的打磨角度、锄头的加固方法、以及如何识别和防止铁器生锈。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每讲一个要点,都会拿起实物或者模型进行演示。
“大家看,这锄头刃口磨成这个弧度,入土才省力,不容易卷刃……”他拿起一把旧锄头,用手比划着角度,指尖很快被冻得有些发红。
苏念卿坐在教室后排,一边听着课,一边留意着教室里的情况。她看到有几个学员不停地搓着手,便起身,将灶上一直温着的一大壶姜茶提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给每个学员的茶碗里续上热腾腾的姜茶。
“大家喝点姜茶,驱驱寒。”她轻声说着,将一碗姜茶也端给了讲台上的林枫。
林枫接过温热的陶碗,姜茶辛辣的气息钻入鼻腔,带来一股暖意。他看向苏念卿,她正弯腰给另一个学员倒茶,侧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宁静而专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心底涌起,比手中的姜茶更甚。他喝了一大口,热流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仿佛也驱散了些许嗓音中的寒意。
课间休息时,学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到院子里透气,而是围在小小的灶台边,一边烤火,一边热烈地讨论着刚才课上的内容,或者交流着各自准备春耕的情况。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着一张张被冻得发红却充满生气的脸庞。
苏念卿则被几个妇女学员拉到一边,她们对省柴灶的使用还有些细节不太明白,比如火候的控制、不同柴火的效果等等。苏念卿耐心地一一解答,还用灶膛里的火现场演示如何调整风门来控制火力大小。她讲解得细致入微,手势轻柔却准确,妇女们听得连连点头。
下半节课,林枫开始讲授如何利用有限的材料制作简单的防锈油和润滑剂。他带来了几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用动物油脂、松香和少量石灰配置的不同稠度的样品,让学员们传看、嗅闻,感受区别。
“这些东西配置起来不复杂,关键是比例和加热的火候……”他讲解着,目光偶尔扫过台下,看到苏念卿也在认真地听着,时而低头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几句。他发现,她记录的不是简单的要点,而是他讲解时用到的一些比喻和容易让人理解的表述方式。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学习和吸收着这些知识,并思考着如何更好地传播出去。
课程结束时,夜已深,寒气更重。学员们互相道别,裹紧衣服,快步融入寒冷的夜色中。林枫和苏念卿最后离开,仔细检查了灶火是否完全熄灭,锁好院门。
回家的路上,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苏念卿下意识地把手缩在袖子里,林枫却伸出手,将她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中。
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却异常温暖。苏念卿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寒风在耳边呼啸,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如此真实而坚定,仿佛可以抵御世间所有的严寒。
直到看见自家小院透出的温暖灯光,林枫才缓缓松开手。“快进屋吧。”他的声音在风中被吹得有些散,但其中的关切却清晰可辨。
“嗯。”苏念卿低应一声,抢先一步推开院门,屋内的暖意瞬间将她包裹。
春寒依旧料峭,但夜校的灯火未曾熄灭,求知的脚步未曾停歇。而在这寒冷的春夜里,那碗及时的姜茶,那灶边耐心的讲解,那归途上无声的牵手,都如同星星点点的火种,汇聚成足以融化坚冰的温暖。技术的传播在坚守中延续,情感的纽带在细微处加深,他们知道,只要心中保有这份光与热,再冷的春天,也终将被耕耘和希望所取代。